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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山负雪(四)

苍山负雪(四)

大雪下了一夜, 皇城内外清白空悠,风雪不止。

宵阳司官署门前铺满了厚雪,几位小吏正在洒扫新雪, 冷得直对拳哈气。

有轿撵稳稳落于官署外, 轿檐倾斜,一人缓缓下轿。他身披墨氅,宽大厚重的袖口上沾染冰花。沈肃的面容如霜雪般凝冷,鬓间的斑驳分不清是银白的雪花还是苍白的鬓发。

“程大人。”官吏慌忙递上雨伞,恭敬相迎。

身旁的侍从接过伞,将飘洒的雪絮隔挡在外。

程绍礼沈缓道:“带我去见见赵远山。”

官吏知他德高望重,连陛下待之也谦逊敬重, 自然不敢怠慢, 将人请进去上了一壶热茶,随后即刻前去通报霍昭。

霍昭听闻程绍礼前来是欲问清赵远山背后之事, 便在前亲自引路。

“大人当心,雪天湿滑。”他一声令下,牢房四下皆掌起了灯, 唯有地上渗进的雪水留下一片泥泞。

程绍礼走近关押赵远山的牢房,目光看向霍昭, “我与他之间, 一些旧怨未了。今日前来, 就是趁他还活着, 将那些前尘往事做个了断。”

霍昭即刻心领神会, “那下官便暂退了。”

一阵沈亮的脚步声远去,周遭又恢覆寂静。

程绍礼微躬身躯, 进入阴冷潮湿的牢房。

赵远山知道是他,仍兀自坐在湿草团上闭目沈吟。

他发丝蓬乱, 双目凹陷,灰黑囚服脏污不堪。见来人一言不发,他倏然睁开眼,揶揄道:“你来做什么,是来看我与你们斗了这么多年,终归败在了你们手上吗?”

“赵仲明,仔细算算,你我好似许多年未这般相坐而谈了。”程绍礼微吐浊气,眸中激热之意陡然隐动,“你可知我这样坐在你身边,我真的恨不得……我恨不得一刀杀了你。”

“呵。”赵远山不动如山,只双肩耸动,嗤笑随之而来,“可惜,你不能亲手杀了我。我就算要死,也是死在刑台上t。”

牢中阴凉弥漫,程绍礼渐觉双膝间一阵抽痛袭来,他索性扶着墙壁缓慢坐下,“你还记得景深吗?这么多年,你可有梦见过他?”

“你到底想说什么?”赵远山语气生怒,却双目闪烁,“他是朝廷逆贼,我为何要梦见他。”

“朝廷逆贼?”程绍礼凌厉的神色似要剜刮眼前之人的血肉,“我竟不知你如今还能大言不惭地用这四个字来填他的一生。”

赵远山双拳紧握,引颈相讥:“难道不是吗?他道貌岸然丶阴险狡诈丶虚伪自私,他不正是这样的人吗?”

“住口!”程绍礼忍着双腿剧痛,竟起身站于他身前。

“你根本不配提他,你不配提他!”

“他已经死了。”赵远山眼中覆杂晦暗,神色不明,“不管他是怎样的人,这世间万事,终归都与死人无关。”

他与裴景深相识的年岁还要久于程绍礼。

他们在燕京长大,一同读书,一同入学。

可昔日好友,是被他亲手送上了刑台。

他在台下看着他死,看着他人头落地,看着满地血流成河。

“你是不敢想。”程绍礼凛冽的目光紧紧攫住他,“其实不仁不义的是你丶自私自利的是你丶薄凉无情的也是你,赵仲明,你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赵远山神情一展,眼底竟生出一丝漠然自嘲的悲凉,“他曾与你说,我是这样的人吗?”

“从未,他从来都未曾这样说过你。”程绍礼字句宛若泣血。

“你与他年少之谊,他待你如兄如弟,你为何——”他说到最后,声音喑哑沈痛,“为何要置他于死地!”

“为何?你问我为何?因为你!”赵远山双颚颤动,激奋难抑,“我与他多年故交,你为何要来插上一脚?你以为你是谁,如今都道你程绍礼圭璋特达,明德怀馨。可他若还在,你又何及他半分?我家世低微,才学也不及你二人,你从不待见我,看不起我。因为你,他也一如你待我一样虚伪假意,不仁不义。”

裴家祖上世代为官,清贵门第。就算到裴景深这代已然门庭式微,但凭借以往盛名,在燕京仍旧受人敬仰。

而他赵家,祖上曾因冒死谏言惹恼宣帝,从而被贬为庶人,家族自此一落千丈,贫寒数代。

他与裴景深结识,也是在一个雪天。

少年在绘妙楼遇见,皆对古籍中的一篇诗文生出了独到见解,交谈甚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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