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山负雪(三)
紧闭的府邸萧条清冷, 夜雨凄神寒骨,濯人心神。
齐覆听到噩耗,当即便昏了过去, 一直躺了两日, 直到郎中来施了两次针,才微微睁开眼。
夫人蔡氏从下人手里端来煎好的汤药,坐在床前以巾帕拭泪,容颜憔悴万分,“老爷,喝药罢,你若是熬坏了身子, 妾身可再也撑不住了。”
齐覆望向满庭的风雨, 眼中的光泽熬得干涸,似一方失了鲜活流动的枯泉。他的嘴唇一张一翕, 兀自说起当年旧事,“他当年独自上京,与那些世家子弟一同踏入我府上门槛。那些人在前头曲意逢迎丶谀词谄媚, 他却独自站在最末,只深深行礼, 一言不发。我一眼便观他不同流俗, 清举峻峭。”
“后来你遣散了众人, 唯独只留下了他。”蔡氏泪光涌动。
齐覆颔首, 一滴泪滑落眼窝, 混浊之声夹杂着万分喟叹,“不过堪堪七年光景, 才七年啊。”
流光许是嗜酒贪杯,醉极便一晃而过, 未来得及留下一丝踪迹。
七年前,谁不是满腔壮志,意气风发;势为鸿鹄,不做燕雀。七年后,他的一颗心被四方高墙围堵,不敢迈出一步。
而那个满眼清正倔强的青年,如今再也睁不开眼了。
“你二人不和时,你总是板脸冷眼待他,那孩子心思纯良,却也未曾真正记恨过你一分。”蔡氏掩泪低泣,“他升官,你这个做老师的嘴上不说,心中却比谁都欢喜。我让你多加赞扬勉励他,你却不听我的,总说来日方才,怕他因一时的得意而狂纵自傲。”
因此,他身为老师,连一句恭贺之言都未来得及对他说。
世界诸多遗憾,都生在来日方长这个词上。
“我不及他。”齐覆摇头深叹,心如被尖刀绞开一个口子,无限沈痛的悔意灌入其中。
他神情悲恸,胸膛猛烈起伏:
“我齐覆此生庸碌无为,却有一个最好的学生。”
他从未对他说过这句话,如今只希望他还能听到——
延春,你所做之事都是对的,无愧天,无愧地,更无愧官身与道义。老师虽有驳斥训诫你之时,却从未有过厌弃嫌恶你之意。老师只希望你能无虞无难,安然此生。
沈重的脚步声破开激扬的雨声,来者是裴谙棠。
他被小厮一路引进来时,齐覆正喝完了药,蔡氏端着药碗出来,她脚步虚浮,宛如神魂漂移。
“夫人。”他侧过身行了一礼,面容苍白无神,却依旧维持着清淡之色。
蔡氏慈目中尽生哀色,微微颔首,示意他进去。
屋内只燃着一盏灯,四下微暗,寒凉无情的急雨敲打着窗棂。
裴谙棠走近,依旧见礼道:“齐大人。”
齐覆看不清他的身影,只听到人声,沙哑道:“我看得出来,他敬重你,是一直将你当成好友的。”
“我知道。”裴谙棠恸意更深,无人见他双眸泛红,“我亦将他当做好友。”
点滴雨声于他耳中,便如琉璃碎屑铺洒的心间,越积越多,直将身躯刺得千疮百孔。
“我心中有愧。”
他声若随风跃动的烛光,明暗颤动,“那夜,我若随他前去,兴许他如今便能安然无恙站在这。”
梁延春那日是相邀过他的。
可他心系邑国那帮人,暂拒了他。且与他说等过几日定设宴相陪。
他两日未阖过一丝眼,也未进过一滴饭食。清醒时,总能听见内心深处旋绕的话语,时刻懊悔无及。
他当初为何没答应他。
齐覆闭上眼,似要隔开这满是伤痛的幽暗世间,“他曾对我说,每个人心中都有自己的路。如今,只要他不悔,我便也释然。你又何必这般不放过自己?”
裴谙棠于暗处颔首,但心绪仍汹涌如潮。
放过,又岂是单单两个字这般简单。
这两个字,可能要他终其一生去拆解。
他没有资格去窥视旁人的心,没有资格去认定或是否决旁人的路,更没有资格自己伸手去拂平悔意。
“延春手中,握着一个东西。”正是此物,引得他眸中激起怒涛。
齐覆蓦然睁眼,极力看清裴谙棠手中之物。
那是一颗印着纹路的漆木饰珠。纹路雕刻得古怪繁琐,与他们大晏的饰品风格迥异。
裴谙棠道:“此物,并非我朝之物。”
齐覆满眼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