谙棠眉心一跳,“所报何事?”
“回大人,云蒙山有间多年失修的破庙叫莲空寺。今晨一位老农像往常一样在庙内寻找稻草与木柴,不经意靠在一樽破旧的佛像上歇息。佛像却在顷刻之间轰然倒塌,里面竟藏有一具男尸。那老农吓得不轻,立即便来报官,眼下人还惊魂未定,正在明开府内。”
“去莲空寺。”裴谙棠并未听到他后面的话语,心间震鸣如雷。
城郊虽出了城门,但仍归明开府管辖。齐覆卧病在床,只由一名府丞带着几个官差出了城门前往发现尸体的莲空寺。
裴谙棠与谢临意即刻策马出城,刚好追上这一行人。
城外山水连空,青峰迷蒙不可视。莲空寺在云蒙山半山腰,踏过淙淙溪流与泥泞山路,终于到了这座青砖破庙。
庙中杂草丛生,湿泞不堪,砖块与瓦片被风刮落,七零八碎。佛像之上的金漆与瓷块散落满地,泥壳之下压着衣物的一角。
几人合力搬开,躺在碎屑之下的竟真是一位面容青白男子。
裴谙棠浑身血肉冻凝,震恐之感深入骨髓。
金漆刺目,似要在他眼中灼烧出一个洞。
梁延春就这样躺在那里,任凭身上被污秽沾染,脸上却不见一丝尘垢,月白的衣袍前襟被胸腔喷涌而出的鲜血染红。
裴谙棠轻轻蹲在他身边,伸手将覆在他身上的泥石一一拨去,不让沈重之物盖在他身上。
他见过很多生离死别,这是唯一一次,他恍如置身梦中。
他重返燕京时,是梁延春第一个向他示好。
几日前,他们曾生擒郑宥及其同夥,共同破获淮州乡试舞弊一案。
他们乘着奔腾的江水,在回京的船上闲谈。
前日日暖风静,梁延春雀跃地踏过宫门,向他们诉说升官之喜。他熬过重伤,从鬼门关里走了一回。他是功臣,分明今日便该去大理寺上值。
可此时,他却静静地躺在这间阴冷的破庙内。
他想起自己曾对梁延春说过来日方长。
可如今终于知道,来日方长,谁又知道自己还有多少个来日。
“对不起。”他将梁延春的衣衫摆正,让人端端正正的躺在那。
梁延春的面容一如往常般和善亲厚,仿佛在静静倾听世间的一切,哪怕外面是狂风暴雨。
裴谙棠突然想到当年初见他时,他眉眼间流露的那份疏朗与意气。
元嘉二年春,天大寒,风雪大作。
贡院寒冷似冰窖,未开考前,他提着书匣排着长队进入考间,忽被身后之人撞了一下。
“对不起。”向他道歉之人直哈气搓手,冷得话音又颤了几分,眉目却炽热如火,明亮不屈。
“无妨。”他见这位年轻男子衣衫单薄,便在书匣中取出一双护膝,“贡院天寒,你拿一双去罢。”
“多谢。”许是实在冷极,年轻男子伸出双手接过,诚恳致谢。
“家中姓梁,梁延春,不知公子贵姓?”
“在下姓裴,名蔹,字谙棠。”
男子热情拱手:“那便恭祝裴兄蟾宫折桂,金榜题名。”
他温声一笑,由衷祝愿:“希君生羽翼,一化北溟鱼。”
愿你振翅披金鳞,斩尽风浪。于江海之上扶摇而起,前程如锦。
延春,你早已是翻浪高飞的鲲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