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失楼台(四)
“若不是那钱五所为, 我温乐衍忝居其位,即刻辞官回老家。”
这自然是一时的气话,他连被停职几日都如此气恼不甘, 又怎会甘心看着奸贼当道, 辞官躲回老家去不闻世事。
谢临意看他这幅消沈之样,忍不住激他一句:“怎么?你读这十几年书就是为了来日回家插秧种地?”
温乐衍仰起头嚷了一声:“插秧种地怎么了?乐得清闲,无违本心,也求个踏实安稳。”
程绍礼淡淡地听着,一拍桌案,冷喝道:“莫要在我这大话空谈,你即刻去同你爹讲, 说你要辞官回乡, 看你爹不打断你的腿!你若执意要走,为师明日便去城门送你一程, 也不枉你我此生师生一场!”
温乐衍没想到随口一提,老师竟会生了这般大的火,他脸色瞬息间青白一阵, 半句话也不敢驳,只能垂首不语。
程绍礼继续指着他。
“从小夸你几句聪颖睿智, 你便傲睨自若到如今还不知道自己是谁, 你若真颖悟绝伦到旁人不及你半分, 又怎会中了那贼子的奸计?你是该生愧, 亏今上仁慈, 否则你当下早已脑袋不保。”
“我早便说了,不要自以为腹中有几两墨在, 就恃才傲物丶目中无人,你以为你是什么人?你以为他们不敢算计你?”
他这话不单单是对温乐衍说, 也微微睨了谢临意一眼。
因为他知道,这两人实则是一样的心性,傲世轻物丶忘乎所以,做成了一件事便矜功自伐,殊不知这种心性最是容易被人算计。
眼里只有大物,那些略过的细如尘埃之物便潜滋暗长。
可世间万事万物,无不是风起于青萍之末,浪成于微澜之间。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他今日不是真的怪他二人轻视自大,而是气他二人颓败至此,只顾心陷怨怼之中。
“此事,你们二人皆有责任。”他指着二人痛斥,“曾松宜死了,你们一颗心也死了吗?这昏天黑地的庙堂,远不及如此啊,你们若是这幅颓废之态,不若一个躲回家享清福,一个趁早滚回乡隐世耕种,往后在外,莫要再说是我的学生。”
只有让他们意识到一念之差可能定成败,他们下次便会放下心中那点倨傲,遇事深思熟虑,留意细微之物。
心中这股气,哪来的便还回哪去。
满室皆是深深的静默,裴谙棠不是第一次听老师训他们二人了,如往常一般,老师没训斥完,他是不敢出言的,只静静地听。
凌玉枝一时如坐针毡,盯着地上的影子入了神。
她没想到,程老师训斥人居然还带诛心的。
换做是她,若是在课上被老师在众目睽睽之下这般批评,怕是早委屈得红了眼眶。
程绍礼目光在他们三人身上流转,独自负手缓步走到阶前,萧瑟的寒风吹乱他素洁的衣襟。
他擡头望月,月色如银,素雪般的清晖照得他身形清冷孤峭。
这十几年间,他送走往日的一位位故友,转眼间,这轮明月下,只有他一人了。
他知道,过不了几年,他也不能站在这里了。
但在唯馀的年岁中,他希望能尽他所能,多拨开几分明月之上笼罩的阴雾,也希望这三个他最珍视的学生,能平安无虞。
无论何时,都能一样坚守本心丶光洁耀目。
“我已是风烛草露之躯,暮景残光之年,只望你们能立身持正,襟怀坦白,做个坦荡大义之人。记住,只要心还在,世间就无难事。凡事若迎难不前,只会故步自封,怨天尤人,温乐衍……”
他忽然回头,郑重地指着他道:“你便是回乡种地你也一事无成。”
温乐衍被这一通训斥后,满心羞愤不堪,浑身躁意升腾,自倒了盏凉水一饮而下。
“老师定能长命百岁,寿比南山。”他终于开了口,“老师,您骂得好极了。”
他目光锐利深沈,眸中似乎蕴着呼之欲出的盛意,今夜,他仿佛懂了什么,真正知道了,他也是个普通人。
世间多的是深藏不露之人,唯有更加谨慎细心看待每一方寸间的事物,才不至于让最重要之物从眼底溜走。
这一刻,他心中所有汹涌的愤怒皆被冲散开,只剩满腔失意过后的热忱。
“我还年轻力壮,就算如今停了职,也还机会无限,那些奸诈老货,我有的是时间与他们折腾周旋。至少得等江山清平,我才敢回乡种地,不然我怕那些奸贼抢我的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