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谙棠与齐覆此人并无深交,只知他与自己的父亲老师乃是同辈,这几人同年殿试,也是同年入朝为官。
但这么多年时过境迁,往日满怀壮志的青年终归道不相同。
有人仍身持一颗忠心,有人为利依附权势,有人庸碌蹉跎半生,有人却隐入那岁月长河,再无踪影。
齐覆在明开府十几年,朝堂皆是党争盘踞,两方水火不容。况且世事难料,今日的上位者明日的阶下囚,攀附权贵无疑将自己立于危墙之下,他无心争端,只想混在这个不起眼的衙门,做个庸碌无为的闲官。
齐覆认得裴景深,自然也对裴谙棠相熟。
但见到裴谙棠时,他眼中并无过多的起伏,话语中未有落井下石的轻慢之意也无欣赏亲近之意,只淡淡道:“裴通判第一日上值,且去寻颜府丞,让他带着你去四处瞧瞧。”
裴谙棠应声道了句“下官知晓。”后,并无离开之意。
他望着地上的碎瓦片,又见梁延春垂首不语,不知齐覆是因何事迁怒他,便问:“府尹大人,不知因为何事伤神?”
“你既新上任,那便也一同留下来听听。”
齐覆淡淡拂袖,“明开府这个衙门,说到底只是个混日子的清闲地方,不该管的事切莫自作主张。”
“梁延春。”
他突然沈声而怒:“定阳侯世子一事,你是有几个脑袋敢去管?”
“定阳侯世子韩谦,当街强抢民女且殴打中伤他人致死,此事,下官该管。”梁延春直直望向他,眼中毅然之意毫无退缩。
“哼。”
齐覆冷笑一声:“本官再三与你们说,不该管的案子,便以办不了为由推脱了,自有刑部与大理寺接手。你偏偏不听,自以为是!这种案子,要你区区一个推官逞什么能,你以为你算什么东西?定阳侯他是什么人你知道吗?”
他气的是梁延春趁着他前两日称病告假,插手了这桩案子。这样一来,无疑是得罪了褚党。
不等梁延春开口辩驳,裴谙棠便声凉如水,“此人乃先帝亲封的侯爵,娶了褚翃的第五女。可尽管如此,明开府的职责是管辖京畿治安,定阳侯世子当街强抢民女,殴打他人致死,明开府不但有权管,还有权抓人审讯。”
梁延春握紧拳,重重点头:“老师,裴通判说的不错,若是所有人都畏惧权贵不去管那些恃强凌弱之事,那这世间,要读书人有何用?要做官之人又有何用?那些死在权势之下的无辜之人,谁来替他们申冤?”
他还记得,未入仕前拜入齐覆门下,他的老师教他为官做人之道,要身正心良。
齐覆负手憋着一口气,抿着唇边踱步边苦笑着点头:“可我们管得了吗?世道如此,你我又能如何?延春,那些人是无辜,可你去管他们,将来谁来管你?”
他指着裴谙棠,望着梁延春道:“他,你以为程绍礼与陛下真舍得舍了他?把他塞来明开府是想摒弃他?正是因为,这个地方不起眼,是他们口中的废物衙门。”
裴谙棠虽说早已参透了老师的用意,但被齐覆当场点出,他还是有些微怔。
他望着梁延春,只见他眼中闪过一丝茫然的幽暗。
齐覆依旧道:“他说得是没错,可他有陛下的信任,有个当宰辅的老师,为他铺路为他谋划。你的老师我,什么都没有啊,我只能保全自身,得过且过,自然也不想你去沾上那摊子烂事,你可明白?”
“老师,我明白了。”梁延春声音暗哑,步伐如千斤重,沈得迈不开半步。
齐覆长叹一口气。
不想被卷入这暗潮,他唯有这样。
当年雄心壮志的自己,他没忘,只是他做不了这样的自己。
“你……你能明白吗?”他看向裴谙棠,拍了拍他的肩,“你是个好孩子,可我明开府所有人,实在管不起那些事。”
裴谙棠感受到肩头覆上一层温热,这丝温热冲散他全身奋起的心性,只剩绵绵的无力之感,他开口:“我明白,往后做的事,绝不会牵连明开府众人。”
君子同心不同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强令别人走上来,路上的荆棘伤不了自己,可能会伤了别人。
他与梁延春一前一后走出值房,擡头见天边阴云密布,遮住了本就微弱的日光。
长廊阴暗,更为两人脸侧镀上一层晦暗之色。
裴谙棠叫住梁延春,“延春,定阳侯世子的案子,你将卷宗移交给我,大理寺你莫要去了,由我去与他们交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