鸟尽弓藏
见众人此等反应, 褚华洋眸光一闪,克制住牙关的微颤,内心生出一丝有恃无恐。
难道竟被他猜对了?
他无官无职, 凭着族上的荫蔽半生富贵闲散, 自然对这些宫中辛秘无甚在意。
换句话说,不论谁当皇帝,只要褚钰和褚穆阳手中的权势尚在,褚家就一日不会倒。
他如今也只是想活命,从而抓住这根忽生而出的稻草。
暖阳和煦,殿中气息却宛如刺骨的冰棱,阴沈与凝重淌溢在每个人的脸上。
“都下去。”
褚钰眼神一凛, 示意殿中服侍的宫女和太监全都下去。
“你知道什么?”待殿中只剩除褚家兄妹三人与万英以外, 褚穆阳一双阴鸷的锐目紧盯着褚华洋,一开口, 话语寒冷彻骨。
这一声震得褚华洋目光凝立,背脊一股冷意汹涌而上。
他呼吸急浅,喉结不自觉微动, 嘴角却扯出一丝色厉内敛的深笑:“弟弟从不涉朝堂之事,又能知道些什么, 不过是见了多年前宫中一位太医的后人。当年先帝病情急转直下, 姐姐痛愤之下下旨处死了一批为先帝诊治的太医, 不仅如此, 连他们的家人也因牵扯进李家逆党被论斩。”
褚钰眼帘微低, 长指狠狠陷入榻上的金丝褥垫上。
褚华洋还在继续道:“先前我的人去同州收利钱,路中被一乞丐冲撞, 一问才知这人竟是当年王太医的私生子,就是当年被姐姐处死的那批庸医之一的王冕。”
褚华洋自认他从小就是个不学无术的混子, 但当年这批太医被处死时父亲褚翃还在,他也从父亲口中听过这段往事。
如今又观褚钰兄妹的神色,看来先帝久病难愈一事当真与他们一家脱不了干系。
既然他们当初火急火燎处死那批太医,想必这些人肯定知道或参与过这桩图谋。
他并不知道王冕有什么私生子,只是人心中一旦起了疑虑就难以消除。
褚穆阳青筋一跳,双拳骤然绞紧。
当年那批人连同家中亲族早已被处理得干干净净,那王冕怎会突然冒出个私生子?
他沈思片刻后后,鼻腔微震,拂袖冷呵一声,“九弟莫非是学你那不成器的逆子看多了话本?王冕那些人废物一群,在御前为先帝诊治多年不见起色,这些庸医本就罪该万死。且当年宵云司在王冕等人家中搜出了为那李贼鸣冤的逆诗,这些朝廷反贼早被满门抄斩,那王冕又是哪里来的私生子?”
褚华洋竟沈着地对上他的眼神,生出了几分气势:“这我就不知了,就是不知他父亲王冕临死前可有对他交代什么后事。”
褚穆阳被他盯得神色忽闪,端起一盏新茶慢饮了一口,“此人在何处?王家一门贼子,怎能留此逆贼苟活于世。”
“此人自是还活着,只是先帝当年突然中风后便多年沈屙难起,陛下和长公主这些年想必也心有疑虑。”褚华洋掩着湿漉漉的掌心,极力使神情淡然,打算破釜沈舟一次,“他们若是找到此人,当年之事想必也能得以查清。”
“褚华洋,你这蠢货,你想做什么?!”
“兄长与姐姐既然这般无义,要弃我全府上下于不顾,不如我就将此人交给陛下……”
褚穆阳切齿痛恨道:“父亲一生荒诞,怪不得也生出你这么个蠢货来,你也不用在这跟我炎炎狂吠,你且试试,让我好生看看你这窝囊怂包敢不敢这样做!”
“我都大难临头了,事到如今我还有何不敢的?父亲死的早,连含饴弄孙的日子都没过上一日,大不了我们一家子就都早些下去陪陪他。我是不及兄长你的才能与学识,你一口一个蠢人,如今还不是要被我这个蠢的拿捏到慌作一团丶气急败坏?”
“够了!”
褚钰高声打断二人的争执。
那王冕若真有流落在外的私生子,褚华洋又一贯喜怒形于色,是个意气用事的愚蠢之人。
他若真把此人放给皇帝和长公主,到时若从那人口中问出些什么,那她这些年苦心经营的一切丶这偌大的一族便将面临倾倒之势。
她轻叹一声,虚柔地按着额头,“九弟是糊涂了不成,你从未涉朝中之事,知道个什么深浅利害,我们这一家子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谁要真是犯了蠢做些自损之事,谁便万死莫赎。”
褚华洋听她话中之意是不打算袖手充耳了,悬着的心也渐渐放下来,可无人知晓他冷汗湿透了一层里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