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燕诗案
唐微明神色游离, 话语却一字一句铿锵有力:“你父亲他才学旷世,一生向善,恨不得将一颗真心剖出来给身边人看, 他从未做过半分恶事, 却没得到一丝好报。到头来竟被身边最信任之人背叛,落得当年那般下场。”
“褚党奸佞小人,草菅人命滥杀无辜,这样的奸贼,却能权势富贵齐天,世道从无一刻公允,老天竟也半分眼都不长。”
提及当年之事, 裴谙棠眼角湿润, 他有何尝没有怨恨过,十三年来, 他没有一刻能放下。
岁月如流,却不会消磨往日任何一丝刻骨铭心的痛。
那年,裴景深丶程绍礼和赵远山三人还是至交。
三人未曾入仕前曾结伴同去徐州游历, 共同结识了同为读书人的唐严桢,四人志趣相投, 结为故交。
两年后, 裴景深丶程绍礼丶赵远山三人同中进士, 入仕为官。
那时的唐严桢刚刚考上举人, 他在徐州老家潜心苦读三年, 终在承平三十四年,他带着一腔壮志来到京城。
可造化弄人, 那年科举案爆发。
他清清白白,他不想死, 也不想逆来顺受地被抓进诏狱,所以他只能在人生地不熟的燕京东躲西藏。
燕京城真大,初来时,还是草长莺飞,处处暖风游人。他见到万瓦鳞次的亭台楼阁,见到在那八街九陌之中人人都在为前程名利奔波。
而此刻,在这座被疾风骤雨覆盖的皇城中,又有多少形单影只的人与他一样在暗中逃窜,在为生死性命奔波。
那年,人人唯恐遭受牵连,纷纷明哲保身,只有裴景深在他如临深渊之时,向他伸出援手。
裴景深一家人,于唐严桢而言,是他一辈子也无法忘怀的救命恩人。
但承平三十五,飞燕诗一案一出,先帝借此了结宿怨,对李家一族斩草除根。
裴谙棠的母亲李苁柔被此案牵连,裴景深也遭到当时已站队褚党的赵远山揭发,于去岁科举案中窝藏包庇徐州舞弊士子。
终帝王震怒,将裴景深夫妇以附逆之罪论处。
许是杀了太多人,先帝动了一丝恻隐之心,赦免了当时仅有八岁的裴谙棠。
可那夜的一场大火,让裴谙棠而后的十三年来都畏惧炽热的火光,只能与黑暗相伴。
飞燕诗案行刑之日傍晚,天边残阳如刺目的鲜血一般,整座城都浸染在深红之下。
裴谙棠早被父亲安置在至交好友程绍礼家中,那时他正在提笔练字。
落日时,他看到鲜红的残阳映照在桌上铺开的宣纸上,隐约听见了外面的哭声与躁动。他那一刻,仿佛猜到了什么,灼热的泪一滴滴顺着脸庞落到未干的墨迹上。
他肚子饿了,想吃阿娘做的饭菜,想让父亲带着他读书练字。
他也不知道是怎样一种感觉缠绕心头,这是他昔日从来未曾有过的难受和沈闷。
但他好像知道,可能永远也见不到爹娘了。
他紧紧抿着唇,双眼泛起模糊,泪水无声之下决堤,擦拭掩盖如何也止不住。
可任凭他再懂事,也只是个八岁的孩童。
夜里趁着程府上下熄了灯,裴谙棠举着灯笼一路小跑回家,他还有期待丶还有念想,爹娘会不会回来。
可回到家中,再也见不到灯火可亲的院落,只有一片清冷与满地的杂乱。
他走进屋内,却并未听见门外传来窸窣的话语声。
一行人暗中来到院内,其中一粗犷声道:“动作快点,死了人的晦气地方,阴沈沈的。”
有人调笑:“你还怕这个?”
“呸,这案子死了那么多的人,有几个是罪有应得的?都是些冤魂,你不怕冤魂索命?”
几人搬来几捆浇了火油的柴火:“上面到底是哪位大人物这般狠毒,这人都死了,作何还要烧t人家的房子。”
“问那么多做什么,拿钱办事就行,点几个火把来。”
火苗借着干柴和火油瞬息间一蹿三尺,熊熊燃烧,一行人拍了拍手扬长而去。
裴谙棠察觉到门外肆意滔天的火光时,火势已势不可挡。他跑到门前,却见烟尘烈火不留一丝缝隙翻涌而起,心中惶恐惊慌,只能大声呼救。
“救命,救命……”
浓烈的烟尘呛得他剧烈咳嗽,眼角湿润,一声一声的呼喊耗尽了他全部的力气,可无人回应。
“着火了,快救火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