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是灰发男孩，他的脚步声就跟鬼一样。他总是这么早起，静悄悄地做完一切事情，又回屋里，避开她和老人。但是自从一个月前那件事之后，他便开始趁着村里人醒之前去蜃龙池边找东西。他身上有什么东西已经不一样了。她不知道他找的是那个可能被蜃龙吃掉的青年，还是别的什么。双目失明之前她怕这孩子因为眼瞎落水里，偷偷跟踪过他几次，只看到他趴在池塘边，脸上是比那平静的池水还要平静的怪异表情。

但这日有些不同，她记好雕版上老人要求的那几个字的这段时间，他出了趟门又回屋了，经过院子时全身湿漉漉的。从前他出门是出门，但从来没弄得浑身湿透模样狼狈。

大清早精神抖擞的老黄狗跑过去嗅了嗅他身上的味道，立刻闪避到蒲友诗的身边蹲下，惊惧惶恐却又对他龇牙咧嘴。蒲友诗把雕版放到石案上，揉了把狗头，心有所动，朝屋子走去。

屋内传出重物砸在地上的声音，伴着痛苦的呻吟。

“你……知道……他……去了哪。”断断续续又冰冷刺骨的说话声。

“咳咳……他死了。”老人回答。

她话音刚落，里头就响起骨骼错位的脆声。

“任性自恃，目无法则，天规难为。既容容……下了你，便容不下他。”

“……法则天规？就凭……那……破池塘？”门缝里漏出不屑的笑声。

“咳咳咳！咳咳咳！”老人剧烈的咳嗽声。

“住手！”蒲友诗猛地推开门，屋内瞬间安静。

灰发男孩被她吼得一惊，冷静下来，手松开躺在地上的老人的脖颈，面无波澜地起身朝屋外走，脚步却有些错乱，路过的地方啪嗒啪嗒地滴下一滩滩水。

蒲友诗错开身让他出去，而后立刻摸索进屋。老黄狗先她一步蹿进屋内围着老人转。她摸到老人一嘴血，惊慌得缩了一下手，忙扶起老人往榻上放，一碰到老人的后背和脖颈，老人就痛得呲牙。方才那重物落地的声音，似乎是老人被男孩抓起脖颈摔在地上。想到这里她抖了抖。那副九岁的模样，是哪来的力气？

“老奶奶，你伤得有点重，得及时治疗，我去村里叫郎中来，你先躺这等一下啊。”说罢她转身就跑，中途还因为眼盲摔了一跤。

不料爬起来的时候又撞到了站在院里的男孩，他淡淡道：“你……照看她……我去。”

蒲友诗等到听见他走远了，才后知后觉想起，他居然听得见声音了！什么时候的事？五日前的夜晚，他给她包扎伤口时动作那么流畅利索，难道是那之前？

她思忖着走回屋子里，叫了几声“老奶奶”，没听到回应，料想应是昏睡了。她坐到老人榻边的木凳上，等着男孩带郎中回来，一张手抱住从塌下踱过来的老黄狗，老黄狗舔了舔她的手指，她脸上露出笑容，随口哼了几句：“阿狗啊阿狗，你真是条好狗。这里除了你，人都猜不透。”

从这以后，老人一病不起，伤口虽痊愈，却落下了病根，一旦逢上阴天雨天，就痛得整日昏睡。天朗气清时，她醒着，人也显得十分糊涂，总坐在古松下说一些不清不楚的话。少数清醒的时日，她神智一清明，就抓着蒲友诗学那古怪的异族文字，或者要蒲友诗用那双盲眼睛去看见火焰的律动、水面的波纹、星空的闪烁、晨雾的变幻等等。蒲友诗字学得不好，看不见任何东西，她就显得特别着急。

一日，蜃龙村过节，夜晚村中家家户户挂上了红纸灯笼，别家的灯光落了几缕在他们的院门口，老人瞧见了，似是想起一事，突然要教蒲友诗跳舞，可是她的身体根本跳不了舞，在树下教蒲友诗摆了几个动作之后，就痛得气喘吁吁，冷汗直流。

屋内的灰发男孩自从她说要跳舞后，就静悄悄地推开了屋门，像鬼一样站在门槛上，眼瞳空茫若寰宇。老人摔倒在地上时，他走了过来，依旧是用那种淡淡的口气说话，说的话却让老人和蒲友诗甚是意外：“我……来教她跳。”

老人欲言又止，最后点点头，被蒲友诗搀扶着坐在案边。男孩又说：“我忘了……最后一式……展袖请月……手抚过发顶时……五指是向前……还是向后？”

老人闻言，久病以来始终沉重的脸色浮现几丝笑意，说道：“向后。”

男孩教蒲友诗跳舞，因为两人都眼盲，他只能靠口授和手把手教她，而且，因为身高的原因，有些动作他甚至不得不站到凳子上去纠正她的肩膀和手势。老人就坐在案旁，帮他看哪些动作被她做错了。老黄狗在树荫下时睡时醒。辰光意外的悠然和谐。

直到一个多月后，秋意袭来，松叶渐换。某日黎明，男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