洒在高邮中学猩红的横幅上,将“考点”两个字染得格外醒目。沉重的铁门在无数道焦灼目光的注视下,伴随着金属摩擦的“嘎吱”声,缓缓向两侧拉开。积蓄了三天的疲惫与喧嚣如同开闸的洪水,裹挟着一张张或兴奋、或茫然、或如释重负的年轻面孔涌了出来。
秦建国和刘淑芬像两尊历经风雨的礁石,死死钉在警戒线解除后最前沿的位置。秦建国踮着脚,脖子伸得老长,布满血丝的眼睛像探照灯一样在攒动的人头里急切地扫射。刘淑芬双手紧紧交握在胸前,指节捏得发白,嘴唇无声地翕动着,仿佛在祈祷。
突然,秦建国铁钳般的大手猛地攥住了刘淑芬的胳膊,力道大得让她“嘶”地抽了口气。“那儿!”他哑着嗓子低吼,声音带着破锣般的震颤,手指颤抖着指向人流中一个不疾不徐走来的身影。
秦凡出来了。洗得发白的校服衬衫领口敞着,额发被汗水黏在额角,脸上没有预想中的狂喜或沮丧,只有一种近乎淡漠的平静,像经历了一场漫长跋涉终于抵达终点的旅人,连呼吸都带着尘埃落定的沉稳。他步子迈得很稳,背脊挺首如松,穿过喧嚣的人群,一步步走向父母的方向。那眼神清亮得惊人,像是被这场大考彻底洗练过,褪尽了所有犹疑和迷茫。
“小凡!”刘淑芬再也忍不住,带着浓重的哭腔扑了上去,一把死死抓住儿子的胳膊,仿佛溺水的人抓住了浮木。她的手抖得不成样子,胡乱地去摸他汗湿的后背,又急切地去够他手里那个被攥得温热的透明文件袋。
她几乎是粗暴地拉开拉链,抽出那张准考证——背面密密麻麻布满了她用铅笔用力写下的、歪歪扭扭的小字:“别慌!遗传题画图要清楚!”“生物实验步骤写全!”“时间!时间!”……每一道划痕都深深刻进纸纤维里,那是她三天来掐着表,在儿子每次踏入考场前,偷偷写下的焦虑与叮嘱。虽然字迹早被秦凡默默用橡皮擦去,只留下满纸无法抚平的凹痕,但在刘淑芬此刻模糊的泪眼里,那些字迹却比任何时候都清晰。
秦建国没说话,他上前一步,站到儿子面前。布满老茧和深深裂纹的大手,带着泥土和汗水的厚重气息,重重地拍在秦凡另一侧的肩膀上。
“啪!”
一声闷响,像盖下一个无比郑重的印章。他喉结剧烈地上下滚动着,嘴唇哆嗦了几下,似乎想说什么豪言壮语,或者问问考得怎么样。最终,千言万语只化作了三个沉甸甸的字,砸在脚下滚烫的水泥地上:
“回家了。”
一家三口,秦凡走在中间。左手被母亲冰凉湿冷、仍在微微颤抖的手紧紧攥着,传递着失而复得般的后怕与依恋。右肩残留着父亲那只大手拍下的滚烫与沉重,那是山一样的托付,也是无声的肯定。
三个紧紧依偎的影子,被西沉的夕阳拉得很长很长,投在喧嚣渐渐散去、弥漫着夏日尘埃气息的街道上。身后,高邮中学考点那扇沉重的铁门,在晚风中发出“哐当”一声轻响,缓缓合拢。猩红的横幅在金色的余晖里轻轻摆动,像一个时代的沉重句点终于落下,更像通往未知远方的新征途,无声地拉开了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