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影。长时间的昏睡和高烧,榨干了他所有的精力,甚至连转动眼珠都显得异常费力。
“明远同志?能听到我说话吗?” 方静俯身,用听诊器检查他的心肺,声音温和而清晰。
顾明远的嘴唇翕动了几下,却只发出沙哑的气音。他的目光在林岚脸上停留了片刻,似乎想凝聚焦点,但很快又涣散开去。剧烈的疼痛和深入骨髓的虚弱感如潮水般将他淹没,肺部的伤口像塞满了粗糙的砂砾,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带来撕裂般的痛楚和令人窒息的憋闷感。他试图抬手,手臂却沉重得如同灌了铅,只能无力地搭在厚厚的棉被上。
“别动!你现在非常虚弱!” 方静按住他,快速检查了伤口敷料,“我们快到延安了,中央医院有最好的条件,你会好起来的。”
“延…安?” 顾明远捕捉到了这个关键词,涣散的眼神里似乎闪过一丝极微弱的光亮,但随即被更深的迷茫和生理性的痛苦覆盖。他的意识像破碎的浮冰,刚刚聚拢一点,又被疼痛和虚弱冲散。圣地?他配吗?他现在连呼吸都像一场酷刑。
队伍终于抵达了位于延安城郊的中央医院。这是一片由窑洞和简易平房组成的院落,虽然简陋,但整洁有序,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和阳光晒过被褥的味道。穿着灰色军装的医护人员步履匆匆,神情专注。一种与临河关帝庙截然不同的、专业而充满希望的气息弥漫开来。
陈锋早己提前联系好,医院方面显然接到了重要指示。没有喧哗,没有围观,顾明远被迅速而专业地安置进了一间相对独立、安静的病房。方静医生与延安的医生进行了详细的交接,将病历和剩余药品郑重转交。
“林岚同志,” 负责接收的医院领导是一位面容和蔼但眼神锐利的中年女同志,她看向林岚,“组织上交代了,顾明远同志伤情特殊,在恢复初期需要熟悉情况的同志协助看护和沟通。你暂时留在医院,配合医护人员工作,同时协助顾明远同志尽快适应环境。_看′书?君* ,埂¨辛¨罪¨全,另外,” 她的语气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郑重,“保卫部社会科的同志,晚些时候会来了解顾明远同志的情况,请你做好准备,如实提供。”
“是!我明白!” 林岚挺首脊背,心脏却因“保卫部社会科”几个字而骤然收紧。考验,开始了。
王铁柱和警卫班的战士们完成了护送任务,依依不舍地告别了依旧昏沉虚弱的顾明远,由陈锋带领去分区在城内的驻地报到休整。病房里,暂时只剩下林岚和一位延安的年轻护士小刘。
接下来的几天,顾明远像一株被暴风雨摧残过的树苗,在专业医疗的支撑下,极其缓慢地恢复着生机。高烧没有再起,伤口在磺胺和更精心的护理下,红肿逐渐消退,开始长出粉嫩的新肉。但肺部的创伤和失血过多的后遗症,如同沉重的枷锁,牢牢禁锢着他。
清醒的时间在增加,但每一次清醒,都伴随着剧烈的痛苦。每一次呼吸都像拉风箱,带着令人心悸的哮鸣音,稍微多说几个字就会引发剧烈的咳嗽,咳得撕心裂肺,脸色发绀。极度的虚弱让他连坐起身都需要人搀扶,喝几口水都会耗尽力气。曾经矫健的身躯,此刻脆弱得仿佛一碰即碎。
林岚几乎寸步不离。她协助护士喂水喂药,小心地帮他擦拭身体(每一次都屏住呼吸,避开所有可能暴露秘密的接触),在他咳嗽时轻拍后背,在他因疼痛和窒息感而眼神惊恐时,用平静温和的话语安抚。她看着他被伤痛折磨得扭曲的脸庞,看着他眼中因无法控制身体而产生的愤怒和挫败,看着他偶尔望向窗外宝塔山时,那深藏于痛苦之下的、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向往……愧疚、怜惜、守护的冲动,以及那沉甸甸的秘密,在她心中交织翻腾。
这天下午,阳光正好。顾明远的精神似乎好了一些,半靠在垫高的枕头上,沉默地看着窗外。远处,隐隐约约传来一阵阵嘹亮、整齐、充满力量的歌声:
> “黄河之滨,集合着一群中华民族优秀的子孙…
> 人类解放,救国的责任,全靠我们自己来担承…”
歌声穿透空气,带着一种蓬勃的生命力和无坚不摧的信念感,清晰地传入病房。是抗大的学员们在操练或集会。
顾明远涣散迷茫的眼神,在歌声入耳的瞬间,仿佛被投入石子的深潭,骤然波动起来。那歌声中蕴含的纯粹、炽热、为理想献身的无惧无畏,像一道强烈的光,猝不及防地刺入他混沌而灰暗的精神世界。他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随即引发了痛苦的咳嗽),眼神死死地追随着歌声传来的方向,手指无意识地抓住了身下的床单,指节因用力而发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