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寻那套底本。据阎老相言,当日六骏雕刻完毕,底本便交到将作监存档。年深日久,翻查颇为不易,经过一番周折,儿子到底还是找了出来,也带到了洛阳。真是巧合,原也想今日进献二圣,就在苑门处马背上。”
他话还没说完,身边父亲就挺起腰背,面现欣喜:
“你带来了六骏原图样?好的很,有旧档对比,更能显出圣迹宏灵——快拿来瞧瞧。”
大哥真是料事如神……或者说,和阿耶父子心息相通呢。
李贤憋着笑,绷脸命自己随从去通知,不多时便见人捧着一具螺钿漆箱走来跪献。这漆箱呈长方形,装饰虽精美,已略显残旧,是撂置多年的结果,箱口封条上盖着的昭陵陵署和将作监印也褪色模糊了。
从侍人手上拿过漆箱,李贤指给父亲看那两颗钤印。封条是破开了的,他禀报“图样儿子先看过”,天皇点头示意明白。李贤启开箱盖,拿出里面的卷轴绢画,叫两个宫人帮自己徐徐展开。
绢色深黄,包首褾帛、系带、漆轴、牙签俱都陈旧磨损,显是数十年前的旧物,不是新造的。自右向左,一人六马依次跃入眼帘,各马旁边都有先帝亲题赞语及马色、位列等说明文字。李贤知道父亲对祖父的笔迹熟悉无比,绝不会怀疑这图本旧样的真伪。
其实,这卷画样,父亲当年应该也见过好多次……尽管他如今未必还记得六马身上细节,毕竟时隔多年了。
“飒露紫”在画卷右第一,倒没什么。“白蹄乌”右第三,刚展开露出这马,李贤便有意停顿住,满意地看到父亲的目光,立刻投向他所希冀处。
天皇陛下盯着“白蹄乌”额头,足足看了十个心跳的时间,才吁出一口气,又抬头望向武敏之牵来的黑马驹,比较一下,淡然微笑:
“你去拿给你阿娘瞧瞧。”
李贤应喏,捧着画卷走进步障,默不作声呈到母亲面前。天后冷冷瞪他一眼,目视图样,很快也把注意力放到了“白蹄乌”额头上。
今日宴乐,武后始终隔着纱屏步障与外臣说话,牵来的两匹马也在步障之外,按理说,她看不清马匹毛色细部。但李贤敢跟任何人打赌,他母亲早仔细查看过那两匹骏马,里里外外一毫不漏。
她应该记得很清楚,那匹黑色小马驹,除了四蹄皆白以外,其它部位都一色漆黑,包括前额。
天后很可能却没看过“昭陵六骏”存档旧图样。她二度入宫掌权的时候,昭陵营建已经完工,那些年她也没时间心力去关注这等小事。
所以她不知道,图画上,“白蹄乌”除了马蹄是白色,前额也是白的。
从鼻根到耳根,双眼之间,一大片全白。
注视图样有顷,母亲光洁丰满的面容没显出什么波动,只平静地移开目光,吩咐:
“天皇大病初愈,不宜太过劳累。抬步辇来,今日兴尽,散了吧。”
父亲没反对。李贤收起图样,出步障又扶住天皇。群臣行礼拜别,武敏之和丘义都神色不安,李贤瞧着心里痛快,问父亲:
“陛下,可否将图样出示给周国公?他既认定自己是先帝选定找寻六骏的外戚子弟,也该瞧清楚些,以后出使办差,别再出错了。”
父亲从鼻子里笑一声,略带责备地瞅他一眼,却也没阻止。李贤努力抑制得意之情,将那轴图样递给表兄,让群臣传看,又命宫侍“看完收好”,自己扶父亲上辇。
宫人一直抬着两具步辇,尾随队伍之后,此时都扛过来侍奉二圣。李贤抓紧机会,向父母道:
“儿子找寻六骏图样时,也巧遇一人,他身上却有些罕异物事,初听觉得无理,细想颇有些意思。儿子大胆,等二圣身子精神康健了,祈请召那人见驾面禀——也是与六骏直接相关的。”
“什么人啊?什么物事?”父亲懒懒地问,“你们啊,这些年一个比一个爱打哑谜,有话直说不好么?”
“阿耶还记得交给大哥的秦镜粉盒么?”李贤问,见父亲一下子振作了精神,便回身指住方才自己召来进献图样漆盒的俏朗侍人,那人一直跪地静等着。
“那粉盒,就是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