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盐筒,不是俺们厨房里的。早上撤席,和碗箸一起端回了厨房……俺们以为是哪位贵官讲究,带了路菜过来,吃红羊时拿出来撒盐,然后忘了收……这盐筒也不是什么稀罕物,就没急着送回……”
一见漆盘里那具羊角盐筒,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射向武敏之。
“怎么了?”武皇后侄子顿时发作,“对,我早上递了一个盐筒给阎老相,可谁能证明就是这个?就算是,这玩意当时本来就在食床上,就放在我手边!我就顺手拿起来递过去,做好事而已,怎么……”
“周国公稍安勿躁。”霍王伸手示意,“先查明这角筒里是否装有毒药,才好说别的——陵上有仵作么?叫来验尸,再去找只鸡或者狗来……”
他一一吩咐,俨然接管了陵署。武敏之倒没抗议,他明显心烦意乱六神不定。一身仙风道骨的明崇俨此时走上前,向羊角盐筒伸手:
“可先给某一观?”
道师炼丹,常与各类药物打交道,对毒药应该也熟。霍王并无异议,由着明崇俨拿过角筒,往手心倒些盐粒出来,先仔细观察,再伸舌舔品尝。
阿浪离得远,看不清他手心上的物事,只见明崇俨轻舔一下,便耸起长眉,向李元轨点一点头。
此时夕阳斜射,又快要天黑了。明崇俨举着盐筒,逆着光线细看蒙在筒口的一层粗网布,又是一皱眉,移到霍王身边,指给他看布面。
霍王眯着眼睛看毕,与明崇俨低声交谈几句,转向武敏之,客客气气地道:
“这样吧,天色也晚了,各人都先回客舍休息,谁也别出门。元轨现就起草禀牒,命人连夜送往京师。卜陵的差使再往后推几日,让明师养足精神,才好望气。等长安或洛阳的敕旨过来,我等遵旨行事。”
这话本来挑不出什么毛病,武敏之却冷笑一声:
“明仙师看出了什么玄机,不妨明言。你只和霍王私下交谈,让人怀疑二位想隐瞒构陷什么呢!”
明崇俨一笑,并不和他置气:
“周国公言重了。这角筒里盛装的,是否毒药,崇俨还不能判定,但绝非寻常盐末。而蒙住筒口的粗麻……周国公自己细瞧,也该认得。”
他大大方方地把角筒递给武敏之,后者接过来,有样学样眯眼观察,脸上渐渐变色:
“这……这是……闻水细?”
阿浪没听说过“闻水细”是啥,却见太子家令阎庄猛地站直身子,瞪视武敏之,双眼几欲喷火。
“好啊!”武敏之比他还激动,“果然是有人成心栽赃陷害我家,功夫还做得挺足!这也太无稽了,我要想弄死阎老头子和长孙家那小子,还用得着下毒?天后——”
“周国公!”霍王一声断喝,“不必说了!小心失言!种种情由,我等必禀公上奏,你我诸人一起在陵署等圣谕便是!”
五十多岁的老皇叔拿起架子,威慑力十足,很够震住场子。武敏之终于闭了嘴,转身回自己住地,走前把他的‘投毒证据’交还霍王——所以那“闻水细”究竟是什么?
等到阎庄指挥自己和长孙两家下人,先简易将两位死者入殓,阿浪才逮到机会问他。太子家令满脸悲痛疲惫,坐在胡床上一边喝水一边回答:
“文水绤,就是一种粗麻葛布,夏日宫中常用来做单衣穿……并不算贵重奢侈,只是织布时稍花心思,有些地方故意多加续麻线,经纬纹路形成微微突出的‘并’字,不留意几乎看不出来……这是当今天后原籍并州文水县的特产土贡,所以叫‘文水绤’,粗布那个‘绤’。”
“是一种粗布啊?”阿浪明白了,“就是毒药筒上蒙的布,是从武……敏之老家来的?”
“也是,也不是。”阎庄叹口气,“五年之前,二圣衣锦还乡,行幸并州。文水人进奉此绤,二圣大悦,以麻葛织造不害女工,可示天下以俭德,下诏宫内凡可粗使处,皆用此布。天后也常以此布赏赐皇亲国戚、王子公主、外戚贵家,以示不忘桑梓。文水是个小县,这种土布本来产量不多,自成专贡,当地严加控制机工,外人极难得到……”
“原来如此!”阿浪叫道,“如今昭陵上,也就武敏之可能有这种贡布了!他往角筒里装毒盐的时候,随手找了身边一块麻布,剪一角蒙上去……”
“嘘!”阎庄喝止他,“你别胡猜乱想到处去说!一切听霍王安排!”
好的,好的,我不说话,一切听你们这些达官贵人安排。
阿浪带着满肚子冷笑走开,阎庄也没功夫再理他。此时夜色已深,阿浪瞅人不留心,抄了把割刀藏在袖中,闪出西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