虏回洛阳城下展示,王世充亦绝望投降,中原就此定鼎……”
“西廊下第二骏,拳毛騧,先帝在河北与刘黑闼大战时所乘……窦建德死后,其部将刘黑闼在河北继续作乱,连败大唐宗室名将……秦王再度出征,乘这匹周身满布旋毛的黑嘴黄马,在洺水与刘黑闼决战……一度被团团包围,拳毛騧竟身中九箭,死于两军阵前……后秦王趁刘军半渡时决河水攻,最终使得其部溃散、刘黑闼本人逃入突厥,此后虽又卷土重来,精锐却已丧失殆尽、迅速灭亡……”
“这六马是先帝生前最心爱的坐骑,如今一夜尽皆离去。大唐创业艰难,百战开国……马者武也,武功尽去,这是什么圣意,什么兆头,什么气数哪……嗬嗬嗬……”
怎么连“气数”都出来了……狄仁杰听得直擦汗。`l~u¢o′q¨z,w_..c+o/m~老陵令口不择言毫无忌讳,这是将自己生死置之度外了。
不管大唐江山气数如何,他老人家的中气倒绵长得很,这么大段史事如数家珍倒背如流,中间连磕巴都没打过。好容易找着个话缝,李贤接着他语意插了句嘴:
“马者武也,六骏去,鹦鹉来。这征兆倒有趣得很。”
他和武敏之两个年轻人一直乖乖站着听课,不时相互飞一记眼刀。狄仁杰听李贤言下之意,“六骏”自然代指李家皇室宗庙,“鹦鹉”则很象是说当今的武氏皇后和外戚。
姓武的篡权乱宫、排挤太宗子孙,惹得先帝动怒,召走石马示警,还放了一群鹦鹉出来提醒活人?
狄仁杰等着武敏之出言反驳,年轻的周国公却没吱声。狄仁杰略感诧异,一瞧那年轻人脸色就明白了——昏暗摇曳的火光下,武敏之面青唇白,跟死人的气色没差多少。
刚才他被那小贼阿浪一脚踹出,后背落地,想是又撞到了未愈的伤口,眼下能直立不倒已经算不错,哪里还能再跟李贤斗嘴。
“大王,夜太深了,明日还要爬山到南坡寝宫献殿上祭。今日到此为止吧。众人都该歇息了。”
说话的是明崇俨。术士站得离人群有一段距离,负手抬头望天观星,对姬温的泣诉似听非听,不过狄仁杰知道这边再微小的动静,都逃不过他的留意。武敏之肩膀一塌,明显忍住了一声如释重负的叹息。
老陵令比他还不堪,满脸眼泪鼻涕地被扶起来,站都站不稳。有这一老一弱在,李贤也不好坚持连夜查案,遣散众人去休息,特命卫士把阿浪“绑严实了看守好,明日再审”。
狄仁杰目送绑成了角黍的阿浪被推推搡搡拖离廊下,不觉摇摇头,心中暗叹。这小贼本性不坏,也不是那等一意求财的粗蠢盗墓贼,犯事背后必有缘由。明日换地方再审他,势必要动大刑了。
他倒不全是因为阿浪救了自己一命,就对他心生好感、有意偏袒。他见过的凶犯多了去了,根子上还有救没救,问过三两句话就明白。
这小子就是那种还有救的。他当时应该是刚从昏迷中醒过来,懵懵懂懂浑身僵着,正好看见深沟崩岸,第一反应是飞身救人,也不管被救的是谁、有什么后果,这非常可贵。
何况他还年轻,心志不定,好好磨炼能重回正路。只可惜那小子嘴上不好,不知从哪里学得油腔滑调,不肯老实招供。狄仁杰判案一向主张慎刑明思,不乐见血肉横飞的腌臜相,但对付奸滑顽恶之徒,有时候不给点苦头吃还真不成。
人都散了,狄仁杰也困倦疲累,但他还不能就去睡觉。找人要一根火把,举在手里,他又拖着步子慢慢走向六骏石屏,伸手去抚摸石屏中央那平平展展的大片空白。火光照耀中,他的头脸在石面投下浓重阴影。
阴影掠过一面石屏,又一面。狄仁杰沉默地举着火把上下四周晃动,依次仔细查看每座空白石屏。此举可能是白费力气,但他执法二十年,断案无数,深知查明真相的关窍,往往便是隐藏这等看似枯燥无用的水磨功夫中。
探查到西廊下第二座石屏,他手指摸上空白屏面,刚一摩擦便觉有异,“咦”了一声。
边框内有些地方的石面轻微倾斜,并不像看上去那么平坦。他用火光左右晃动照耀,确认是青石表面的凹陷,只是凹陷得极浅,边缘又光滑平缓,几乎显不出来。
陷下去的面积还不小,他的右手一路抚摸感知,慢慢地在石屏中央画出一个扁圆形状,左上角却又向前伸探而出……这是……
狄仁杰猛然收手,大喘一口气,后退一步,瞠目瞪视这尊空白石屏。
他摸到的,是一匹马的隐约轮廓,有马身和向上扬起的头颈。心惊目眩间,他甚至觉得石面还有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