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万籁俱寂的深夜,清晰得如同某种注定的叩门声。
窗外的星光,依旧无声地流淌着。一丝风也没有。书桌上,那盏绿罩台灯的光芒似乎恒定不变,照亮着摊开的书页、散落的稿纸、那支蘸水钢笔的金属笔尖,还有那杯早已凉透、不再有一丝热气升起的清茶。杯口边缘,几点星光的倒影悄然跌入其中,如同沉入深海的微尘。
书桌一角,一架擦拭得锃亮的黄铜天文望远镜,镜筒微微仰起,沉默地指向窗外那片深不可测的星海。它的镜头里,映照着亿万光年之外的光芒,也映照着书房里这永恒的、带着微尘气息的寂静。
时间,在星光与尘埃之间,仿佛凝固了。唯有宇宙的呼吸,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永恒地、无声地脉动。乐彩先生安详地坐在椅中,头颅微微偏向敞开的窗口,那副老旧的眼镜滑落在鼻梁上,镜片之后,那双曾燃烧着蓝色火焰、洞穿书海与星尘的眼睛,此刻轻轻地阖上了。
一种绝对的宁静降临了,不是死亡的冰冷,更像是回归母体的安眠。他眉宇间最后一丝因长久仰望而产生的、属于尘世的疲惫与不甘,竟奇异地舒展开来,化作一种近乎满足的平和。仿佛在意识消散的最后一瞬,他真真切切地“看”到了——那具束缚了他一生的沉重躯壳,正从分子层面悄然瓦解,散逸成无数细微的、闪着微光的星尘粒子。这些微尘粒子,在台灯昏黄的光晕里,在窗外倾泻而入的星辉中,轻盈地悬浮、旋转,如同宇宙诞生之初的原始星云,闪烁着永恒而静谧的光芒。
而那驱动了这具躯壳一生、凝聚了所有知识、幻想与宇宙叹息的“念”与“力”——那股磅礴而精纯的魂力,如同挣脱了茧壳的蝶,以一种无形无质却又无比清晰、无比自由的形态,从这蓬松散的星尘之云中,冉冉升起。
它没有形状,却又似乎蕴含着世间万物的可能。它不再回望书房里堆积如山的智慧结晶,不再留恋那杯凉透的清茶或指向星空的望远镜。它的全部“视野”,它的整个“存在”,只剩下一个方向——那扇敞开的、通往无垠星海的窗口,以及窗口之外,那永恒旋转、充满无限未知与诱惑的,璀璨星河。
魂力无声地凝聚、凝聚,在意识的最后余烬里,勾勒出一个清晰无比的坐标。那坐标冰冷、寂静、布满环形山的伤痕,是人类梦想的第一个地外脚印,是他无数次在照片上摩挲的灰色荒原——
月球。
心念既动,魂力已燃。那无形的存在,如同被点燃的宇宙之火,瞬间挣脱了地球引力的最后一丝牵扯,化作一道超越光、超越时间概念的纯粹意念之箭,无声无息地穿窗而出!
窗外,一颗异常明亮的流星,恰在此时划破天鹅绒般的夜幕,银亮的轨迹撕开深蓝,带着一种决绝而永恒的美,义无反顾地投向宇宙的怀抱。
书房内,星尘微光缓缓沉降,归于桌面、归于书页、归于尘埃。绿罩台灯的光芒依旧,只是灯下那把空了的皮椅里,仿佛还残留着一声跨越了生死的、悠长的宇宙叹息的回响。而窗外,那无垠的星河,正以一种亘古不变的深邃,静待着一位以魂为舟、以念为帆的旅人,开启他死后永恒的旅程。……万水千山总是情,投我一票行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