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并非泼墨般的浓重,而是一种天鹅绒质地的幽蓝,温柔地包裹着乐彩先生栖居的小楼。_0+7·z_w¢..c·o^m/书房里没有开主灯,唯有一盏老旧的绿罩铜座台灯,在宽大的橡木书桌上投下一圈昏黄的光晕。光晕之外,是无边无际的、沉默的书籍。它们挤满了顶天立地的书架,匍匐在桌角,甚至侵占了一部分地板,像一片片凝固了无数个世纪智慧与奇想的黑色礁石。
空气凝滞,带着陈年纸张、干燥墨迹和木头经年累月吸纳阳光后散发的、近乎神圣的微尘气息。乐彩先生就坐在这片“礁石”中央,背脊微驼,几乎与身下那把同样年深日久的皮面扶手椅融为一体。他的目光没有落在摊开的厚重典籍上,而是穿透了那扇敞开的、镶嵌着细密木格的老式玻璃窗,投向窗外那片深邃的、缀满钻石碎屑的夜空。
一颗流星猝然划过,短暂得如同宇宙一次漫不经心的叹息,银亮的轨迹瞬间便融化在无垠的深蓝里。乐彩先生搁在扶手上的枯瘦指尖,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那叹息似乎并未消散于虚空,而是沉甸甸地坠入了他的胸腔深处,激起一片悠长而无声的回响。他喉结滚动了一下,一声微不可闻的“唉……”终究还是逸出唇齿,飘散在寂静里,如同投入深潭的一粒石子,激不起半点涟漪。这便是他毕生的姿态——**活时望着宇宙叹**。
他缓缓转过头。台灯昏黄的光线斜斜地爬上他清癯的面颊,沟壑纵横的皱纹里沉淀着时光的沙砾,唯有那双眼睛,在镜片后亮得惊人,仿佛燃烧着两簇永不熄灭的、源自灵魂深处的蓝色火焰。*k?u?x*i-n?g~y!y¨.·c\o+m^那火焰里跳跃着最纯粹的渴望——一种被血肉之躯、被光速藩篱、被短暂人生无情禁锢的、对浩瀚星宇的无限渴慕。他伸出手,指尖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微颤,轻轻拂过桌上一本摊开的、硬壳封面已然磨损的厚书。书页间夹着一张放大的月球照片,静海平原的灰色尘埃、环形山嶙峋的轮廓,在指尖下显得如此冰冷又如此真实。那指尖的触感,不是抚摸纸页,而是在触摸一个遥不可及的梦。
“魂力……”他忽然低语,声音干涩沙哑,却字字清晰,在寂静的书房里激起微弱的共鸣。这声音不是对他人言说,更像是对这片书海、对窗外星空的确认,是对自己穷尽一生构建的那座无形信念之塔的再次加固。“魂力……岂是血肉所能拘束?”他微微仰头,目光仿佛穿透了屋顶,直抵那璀璨的星河深处,“此身,不过是暂寄的舟筏。舟破筏朽,那驱动它、指引它的‘念’,那渴望抵达彼岸的‘力’,那凝聚了一生所学所思所感的‘识’……”他停顿了一下,蓝色的火焰在眼中炽烈地燃烧,“必将随魂永存!这才是真正的航标!”
他闭上眼,不再看那照片,也不再看窗外的星辰。整个世界似乎向内坍缩,只剩下书房里这方寸之地。然而,他的意识却无比清晰地“看”到了:他的灵魂,轻盈得如同剥离了所有重力的束缚,正以一种无法言喻的姿态,从这具苍老的躯壳中悄然升起。它无声无息地穿过书房的屋顶,穿过地球稠密的大气层,摆脱了引力的最后一丝羁绊,投入了那冰冷、漆黑、却又蕴藏着无限可能的宇宙真空。速度?那是一个早已被超越的概念。心念所至,便是抵达。?k~s¨j/x¢s!.,c′o*m*他的灵魂体,凝聚着他毕生孜孜以求的形貌,正悬浮在清冷死寂的月面之上。脚下是亿万年的尘埃,头顶是硕大无朋、蓝白纹理如命运漩涡般缓缓旋转的地球。没有声音,绝对的真空吞噬了一切响动。但他能“听”——不是用耳朵,而是用灵魂的触角,感知着太阳风粒子撞击月岩时激起的微弱能量涟漪,如同宇宙最古老的低语。他甚至能“听”到那早已冷却的阿波罗登月舱金属骨架中,残留着的微弱电磁回响,那是人类勇气与好奇的遥远余韵,是历史在绝对寂静中的心跳。
他“看”得更远。那双存在于意念中的、属于灵魂体的湛蓝眼眸,洞穿了表象。他看到的不再是灰色的岩石,而是构成月球的物质深层所蕴含的、亿万年前巨大撞击所凝固的能量伤疤。他看到地球周身包裹的、磅礴而复杂的生命能量场,如同一个巨大而脆弱的光茧,其上还缠绕着人类文明发射出的、杂乱无章又生机勃勃的电磁信号网络,如同无数条闪烁的、通向未来的神经纤维。
就在这意识遨游抵达巅峰,灵魂感知与宇宙脉动几乎同频共振的刹那——
乐彩先生搁在扶手上的手臂,极其轻微地松弛下来,仿佛卸下了某种无形的重担。搭在膝头的那本夹着月球照片的厚书,书页悄然滑落,发出细微的“哗啦”一声轻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