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瞬间,陆筠几番嗫嚅,都说不出话来,只觉得眼圈发酸。首发免费看书搜:我的书城网 wodeshucheng.com
他几乎是在真空里长大的孩子,母亲所说的每一个字,于他而言,都是不可违背的箴言。
她说,修士拔剑,只斩世间恶念邪祟。为苍生活,为苍生死。你的道就在你的剑里,所以不能迟疑,不能踌躇。
一念之差,断决生死。
小小的他以为,成为大侠,荡涤人间,便是他的道。
可是,只要真切地在人间走过,就会发觉,所谓侠之大者,亦不可救恶孽苦世。
剑斩恶花,只要根系未除,恶花仍旧会生生不息地长出。
搏杀恶人,被救下的人兜兜转转,又会成为新的恶人。
善有善报,恶有恶报……这样的期盼从未如愿。只有圆滑狡狯,世俗谄媚,装神弄鬼,才是活命的良方。
到底哪里出了错?这世道,和母亲和夫子教他的完全不同。
他抗拒接受这样惨淡的现实,所以回到令他恐惧的巢穴,佯装这里是避风的港湾。
除去家族的障碍时,温热的血飞溅到他如铁般冰冷的面容之上。他站在满盈的月色下,茕茕独立。
随后转身,就这样沉没在黏稠的黑暗中,成为一柄锋利麻木的剑。
他不愿意承认,自诩正义仗剑天涯的修士,于苍生而言,也会成为压迫的一环。那些狰狞的面目在众人血腥的惨叫中露出餍足的笑容,而他除了装聋作哑,什么也做不了。
因为,他从生下来,就是他们的一员。
可他们也从未正视过真正的他,而看见一尊镀满荣光与黄金的塑像。
他是金尊玉贵的陆氏二公子,是赫赫有名的第一剑修,是嗜杀成性暴戾残忍的刽子手……
唯独不是陆筠,不是他自己。
不想沦为彻头彻尾的野兽,便只能忍受漫长到仿佛永无止境的孤独。
连被人认真注视,都成了奢侈。
“韫玉……”
陆筠轻声呼唤她的名字。
“嗯,我在。”
她认认真真地回应。
万语千言堆积在唇侧,最终只化作一声长长的叹息。陆筠搂紧李韫玉的腰,闭上眼睛,瓮声瓮气道:
“……我好疼。骨头,血肉,那些旧日的伤疤……全都好疼。”
她一下一下温柔地抚摸他的发丝,“觉得痛苦的时候,偶尔依赖一下我,怎么样?”
他仓促地点了点头,发冠乱了,如缎的发丝垂落,被汗水沾湿,黏在发烫的皮肤上。
月光照彻世间万物,其威严不容抵抗。
李韫玉盯着被缕缕夜风吹得打卷儿的叶片,倏忽道:
“若是这时下雨便好了。我小时候,农忙的时节,总被大人赶去田里摘玉米。一旦突然来雨,便可以名正言顺地偷懒,和三三两两的同伴一道坐在廊檐,看一只从树冠上跌落下来的蝉如何顶着夏雨振翅而飞,回到它的枝梢。”
她清浅地笑了下,“那时只觉得暑热袭人,雨气腥膻。现如今再想起,己经不恨雨来得急骤,只觉得怀恋又落寞了。”
陆筠道:“我…居然不曾真的见过蝉。只在画册上瞥过一眼。”
“画册上怎么说的?”
“说蝉很难修成精怪。需在地底忍受漫长而黑暗的幼年,待到破土而出、褪去旧壳,终于能放声歌唱的时候,又己经临近死期了。”
陆筠顿了顿,又道:“我母亲喜静。闭关时,会嘱咐弟子拿粘竿定期拈去这些聒噪的小东西。所以,我才从未见过。”
“我在故乡时,倒是经常听见蝉鸣。邻家的书生文绉绉地说,蝉声如波浪阵雨般此起彼伏,就叫它‘蝉时雨’吧。其实不然。”
“为什么?”
“他叫它雨,只是因为披头散发路过树下,淅淅沥沥的水珠落下来,他兴奋地大喊:‘这是真知之雨露!’,并张臂去接。后来才知道,那是蝉在尿尿。”
陆筠忍俊不禁。
“我小妹才可爱呢!我同她讲了书生的趣事,这妮子呆呆地抬头望着我,你猜她说什么?”
“……说她也被淋过,很懊恼?”
“猜对了一半。”李韫玉笑得眯起眼睛来,“她说,她还以为是自己太惹人怜爱了,老天爷单独给她这朵茁壮成长的小花浇水……”
陆筠抬手,捂住了眼睛。嘴角却勾起来,“确实惹人怜爱。我从未见过这样有意思的人。”
“是呀。若是平稳长大,她今年也到了豆蔻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