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绍礼道:“那日我在正玉留给我的东西中看到那封指认你的罪书后,曾派人详查当年之事。常如原无端暴毙之后,你派人将常家上下搜寻了个遍,也未找到那封罪书,是因为东西早已到了惠樊手中。”
“惠樊此人胆小如鼠,握着这封东西,日夜犹如烈火灼手。他将此物在身旁藏了三年,终归耐不住风声鹤唳,最后暗中将它交给了正玉。”
赵远山凝望着地上一团阴影,之后的事,他比谁都清楚。
裴景深曾拿着此物来找过他,劝他迷途知返,哪怕扬汤止沸,也不至于落得个凄惨之局。
他以为对面的故友还是一如从前,可殊不知,对面坐着之人早已心如冷石,心中因积攒多年的恨意生出歹计。
当时李家已日益落败,科举案已在前一年的春日爆发。
而这一年,是承平三十五年。
先帝想彻底铲除李党,朝堂之上多方心怀鬼胎,最终无数个阴谋结合成一张网,合力编织了飞燕诗案。
他当时已暗中投向褚家,李家落寞,庞然困兽在他眼中便宛如邀功的垫脚石。
他知道裴景深曾于去岁春藏匿了科举案中的士子唐严桢,他揣摩迎合先帝之意,在安王逆诗案闹得沸沸扬扬中,一举揭发裴景深窝藏朝廷乱党,为飞燕诗案再添上一把烈火。
这么做是为了自己的仕途与前程,也是为了除去裴景深,让自己与李望勾结的秘密永远尘封。
故而裴家获罪后,他派人去裴家搜寻无果,便暗中下令放了一把大火,欲将一切焚烧消亡。
“他感知大难将至,将东西整覆誊抄后藏于笔中交给了我,我时至今日,才看见它。”程绍礼狠指他,厉声怒言,“如若不然,你以为你还能活到今日?!这么多年,你依附褚家怙恶不悛,草菅人命,我只恨先前未能发现此物,早日杀了你!”
赵远山忽然强出几丝哑笑,他攀附李家丶谄媚先帝丶又投靠褚家,他的一生,看似左右逢源,步步高升。可下棋之人,又何尝不是身在局中,自己也是别人手中的棋子呢。
他竟被那些无端的怨恨左右了这许多年。从怨念萌生时,他便做了旁人棋盘上一颗还算有用的棋子。
落得如今这个地步,那是棋子走废,合该被弃如敝履。
不如临死前来做一回自己。
“你今日来找我,不会单单只想对我说这些旧事罢?”
窗外雨雪激缠,寒风萧朔,一点天光之下,程绍礼负手而立,“从承平年间到如今的元嘉五年,这世间大夜弥天,乌云蔽日。我在想,这么多年,燕京的这场风雪,也是该止息了。”
他想将一切脱离正轨的前尘旧事拨乱反正,让无尽黑夜月落参横,风停雨断。
赵远山问他,“你想怎么做?”
程绍礼目露沈利:“褚穆阳他必须死。”
赵远山无奈摇头:“你们动不了他,就像他一直未能除去你一样。”
“那便以我残破之躯,换得贼子伏诛,江山澄明。”程绍礼目光坚毅,眸中跃动着一簇无形的火光。
“程云延,这就是你所求的道?”
赵远山面露震惊,神色中满是无法感同的不解。他哂笑一声,薄怒浸染面色,“你们一个个满口道义,为了这荒唐世道,情愿以命相殉。你又可曾想过,他们傅家人的江山可曾值得你这般做?当今陛下本就无心帝位,他庸碌无为,优柔寡断,你为他除去一个褚家,他若贪图享逸,日后还会有千千万万个褚家,但t却没有千千万万个像你程绍礼一般之人。”
“为国除贼,为君分忧,这就是我的道。走心中的道,何来不值。”
程绍礼的背影映于阴暗地上,岿然不动,“这天下之主,终归得有一个人来坐。当今陛下,他绝不会庸碌无为,至于优柔寡断,待他日后见到了许多事,经历了许多事,他才能懂。世间万事,从难预料,你怎知他未来不会是个励精图治的明君?”
“你想怎么做?”赵远山盯着一处楞神。
程绍礼深沈之音覆过呼啸的风雪,字字凿入赵远山耳中。
赵远山听闻,浑身震颤,久久不能平覆。
他此生都不会理解,为何总有人能这般愚不可及。愚到能亲手毁了自己的身后名。
无论他死后,大晏是海晏河清或是依旧浮云蔽日,他在后世的青史上都将被口诛笔伐,万世唾骂。
后代所有的帝王,都无法还他以清明。
留给他的,是一处荒无人烟的孤山,一座无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