烧灯续昼(三)
郑宥在牢中的当晚, 便悉数交代了此案首尾。
原来他早在五年前便与流窜在淮州的日月教勾结。
那些人扮装船商丶盐商等各地商贩在淮州以不明手段欺诈谋利,他便为那些人遮挡掩护,从而双方共利。
而一个月前, 一位扮作布商的日月教教徒与人发生争执, 一气之下持刀杀人。
任本县知县的叶启良追查那布商的身份,发现此人身份古怪,暗地里曾有悖逆之举,又查到他与郑宥的家仆有往来。
叶启良念及同窗之谊,并未当面揭露,而是找到了同为好友的罗文新,将事情告知于他。
酒桌之上, 罗文新态度强硬, 劝郑宥及时收手,并且还扬言要上书将此事禀报朝廷。
郑宥恳求利诱, 对面二人漠然不理,三人为立场大吵一场。
他回到家后心惊胆战,怕那二人真会向朝廷上书, 到时自己定是死罪难逃。
于是软硬兼施,筹备重礼与二十两黄金各自送往罗府与叶府, 意图以重利堵住他们的口。
可叶启良闭门不见, 罗文新更是痛斥他一顿, 说此生与他恩断义绝, 再无昔日之谊。
连吃闭门羹, 郑宥怒火中烧,眼看乡试在即, 他心生一计,决定以此做个局, 除去罗文新与叶启良。
他开始买通人在学生往来最多的醉仙楼肆意传扬出题官罗文新收受贿赂,泄露试题。
等到事态发酵,越引越大,他立即传密信与一直同他有往来的淮州日月教头目。
让他们借这场时局,潜入罗府与叶府,秘密杀害罗叶二人,再伪造出他们羞愧难当,自尽而亡的假象,而后将罪责尽数嫁祸到闹事的学生身上。
因双方早已在一条船上,一人出事势必会牵连另一方,日月教那边自然答应了他的计划。
至于那名死在狱中的学生,本是不在计划之内的,他原想随意扣押一两日做做样子再放了,可谁料那人义愤填膺,竟不惜撞墙自尽。
不过这样一来,却极大地帮助他把事态推向高潮,坐实罗文新泄题的传言,也能更好地掩盖他的死因。
可他忽略了一点,风浪越大,破绽也越大,到头来不免弄巧成拙。
他将人心燃起,却没想到,人心也最容易熄。
只需给他们一条路,这条路上利益更多,走的人也会更多。
一旦粉饰阴暗的浪涛被遏制,露出的便是漏洞百出的网。
郑宥认罪陈情,交代了日月教多年以来在盘踞在淮州的据点,谢临意带着官兵夤夜前往,窝藏在此处的逆贼猝不及防,便被全部捉拿归案。
淮州此行不但平息了乡试风波,除去了一方贪官蠹虫,还捣毁了日月教一处据点,令他们痛失了一处老巢。
驿馆一间静谧的客房内,药草味浓重。
躺了两日,病榻上之人终于缓缓睁开眼。
梁延春的伤已伤及肺腑,所幸捡回一条命,只是这几日不能下床走动,需卧床静养。
他重咳一声,却牵引起浑身钻心刺骨的痛。
裴谙棠正在交代驿丞需注意之事,被夹杂着轻呼的咳嗽声惊动,他往身后探看,结束话语:“便是这样了,你先下去罢。”
“是,大人。”
他轻声推开房门,便见躺在床上的梁延春正看向他。
“延春,你醒了。”
梁延春面容虚如白纸,虽欲强撑起身,但只有双手能微动自如,“此番回京行程,怕是要因下官而迁延了罢。”
“这倒无妨。”裴谙棠坐于他床边,示意他安定躺下,“左右那些人已落网,皆押在都指挥使司牢狱中,难再生风浪。你伤的重,经不起舟车劳顿,且安心再养几日,再回京不迟。”
梁延春眸色黯淡,语气中充斥着愧意:“下官无能。”
裴谙棠淡淡摇头:“郑宥此人多疑狡诈,我与谢世子二人为防打草惊蛇,一直不便出手,这几日多亏了你暗中布探秘查。你若无能,又怎能深挖到他背后之事?那日我去晚了,多亏有你舍命拖延,才不至于让郑宥他们逃脱。淮州此行,你大功一件,等回京面见陛下,我们都会为你请功。”
他一直都觉得梁延春此人勇毅果敢,襟怀坦白,腹中不乏智谋,只是常年在明开府缺少历练。
他的身手在明开府推官这一官职上根本施展不开。
若可以,他合该去大理寺才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