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低衰草(七)
凌玉枝来到明开府时, 天光已现微芒,一派寒冷萧瑟之景。
昨夜傅昭宁亲临,明开府上下再不敢懈怠, 连夜查案至三更。今晨天还未全亮, 散朝之后,齐覆便匆匆带人上值。
同朝老臣背后不住调侃,一樽多年纹丝不动的泥塑被敲了外壳,终于动了一动了。
“劳烦通传,民女求见齐大人。”凌玉枝神色淡淡,话语也未有波澜。
门吏知她与长公主关系匪浅,再不敢怠慢, 恭敬引着她进门。
半刻钟前传来的消息却令府尹齐覆眉宇凝结, 负手踱步。
“大人,这位姑娘求见您。”
齐覆颔首, 示意门吏下去,视线望向凌玉枝。
凌玉枝垂首屈膝,却站得不稳, “拜见大人。”
“姑娘免礼。”齐覆盯了她几眼,疑惑道, “死者贺一鸣唯有一个姐姐, 本官记得, 姑娘并非他的家属罢?”
凌玉枝声色低沈, 眼中唯馀郑重肃穆, “回大人,我的朋友病了, 此番不便前来,长公主派了御医为其医治。案情若有进展, 大人可尽数告知与我无妨,贺一鸣也是我的弟弟。”
在齐覆看来,此女子言语锐利,实在算不得恭敬,她刻意搬出长公主来,自然是为了好教他们明开府知道,此案不能敷衍搪塞她。
他听出其中之意,思忖片刻,索性与她直言:“姑娘既出此言,本官也不必回避什么了。有一卖糕饼的商贩,经查证后得知他那夜就在护城桥下的道口旁卖糕饼。”
“大人可查到此人姓甚名谁,家住何方?”凌玉枝疾言厉色。
如今唯一的线索便是此人,若是能查到此人的身份,或许便能从他口中得知那夜案发前后一切的经过。
齐覆方才正为此事忧烦,他摇头道:“此人名唤孙芳,本官派去追查之人来报,此人从前夜到此时,一直不知所踪,于城北的住处也不见人影。他的妻女便比姑娘早一步前来报案。”
凌玉枝惊愕万分,目光生幽。
她忍着脑海中的疼痛撕扯,排却混沌,极力使思绪平顺。
官府查到此人,此人便不知所踪,这无疑谈不上是巧合。
从前日晚到今日一直寻不到人,令人心生猜疑之处便更多了。
如此一来,便形成了两种可能。
其一,若他正是从一鸣遇害之后便失踪,会不会是他的确看到了什么,从而被人灭口呢?
若是如此,失踪尚且言轻,此人恐怕早已凶多吉少。
其二,贺一鸣之死正与此人有关,他行凶后怕被追查罪责,从而逃之夭夭。
若是如此,失踪则是障眼法,此人此刻正逍遥法外。
那夜,究竟发生了什么。
但无论是哪种可能,这个叫孙芳的人,都至关重要,早一步找到他,案情便会明朗一分。
齐覆岂能不知此时情形,“本官已大力派人追查此人。”
凌玉枝别无他法,只能点头应下。
正午时分,天依旧浓沈阴闷,一阵急风,又送来零星雨点。
衙役终于来报,“禀大人,属下等在城北的一处破旧酒肆内,找到了孙芳的尸首。”
“人是怎么死的?”齐覆双眼瞪大,显然是颇为震惊。
“经仵作查验,死于刀伤,被人一刀毙命,约莫也死于前夜。”
府衙外,孙芳的妻子与女儿正扑在被擡回的尸体上长泣不止,凄厉尖锐的哭声响遏行云。
凌玉枝心神震荡,忽觉如踩棉絮,头阵阵发昏。
昨日是她们。
今日是她们。
也不知今冬这场雨究竟何时才会停。
孙芳是被人杀的,于城北家中附近处,则说明失踪并非他本意。
他极有可能就是遭人灭口。
由此足以见得凶手之权势t,他敢在燕京城行凶,一夜之间连杀两人,手法残忍恶劣,普通百姓鲜少敢如此胆大包天。
两个活生生的人,明明什么也没做错,就这样长眠于那个雨夜。
周遭模糊光影下,凌玉枝忽然见门外闪进一道人影。
齐覆狐疑上前道:“温大人怎么来了。”
京师命案,如不涉及皇室宗亲,官员王臣,正常则皆由明开府接管。
若实在牵扯重大,也是移交大理寺,除非皇帝下旨三法司兼办,否则刑部是无职权先行揽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