璟也不由得一楞,错愕地望着他片刻。
他虽与裴谙棠等人的交情并不算深,全是在他离宫娶了温迎之后,才与他们渐渐熟络。可这几年相交也还算畅欢投机,怎么就也到如今这般生疏的份上了。
上一次见面,还是在城郊草场,那时众人无身份拘谨,恣意策马,品茗谈笑。直到日垂西山,红霞满天。
如今再相见,竟要隔道见礼。
这一切,皆是因为他想为他母妃报仇,用众人为棋,做了这些事。
那个人说的对,这世上,竟没有一个人知他懂他。
他有什么错,他身为人子,自当铭记仇恨。
其他人都不懂他,那是因为他们皆未体会过他的风光丶落魄与屈辱。再想想,他们是因为阿迎,才会与他相交,尽力保他。
若是他未娶阿迎,那谁还记得他这么个人,谁又曾真正把他放在眼里过……
傅长麟为了四海贤明之称,温家则是为了自家女儿,而裴谙棠他们也是为了昔日情谊。
无人在乎他傅长璟。
他眼底一暗,袖中掌心蓦然扣拢,话音却温淡如常:“你我之间,何须这般。”
日光照到汉白玉石阶上,光影耀目相连,这一条清白庄仪的长道,仿若人间的通天玉阶。
二人隔道相望,彼此眼中皆是窥不清的覆杂变化,周遭并无宫人往来,翻涌的无声骇浪却吞噬了空旷寂静。
裴谙棠敛衽,风依旧撩起他的衣袍,他眸色未动,“殿下请,陛下在等您。”
说完,再次深躬,便要转身欲走。
“裴御史等等。”傅长璟叫住他,走近他身旁。
裴谙棠面庞清亮:“不知殿下还有何事?”
“你的父母,是那年死于飞燕诗案罢?”
裴谙棠忽地凝视他,日光被全然挡在身后,面容映上点点沈暗之影,晦涩道:“正是。”
傅长璟意味不明道:“我原以为你最能理解我。”
因为他们的仇人,都是一样的。
“可你似乎,并不这么想。”
不然他不会如眼下待他这般淡漠。
“你不恨他们吗?”
傅长璟心中不解,为什么,为什么他的父母双双冤死在刑台上,他还能像如今这般沈寂无声,忍辱负重。
“恨,这一点,与殿下是相同的。”裴谙棠此时神色彻底黯淡,唯馀陌生,先前那一层浮于表面的平静一扫而空,“若是心中无恨,臣为何还要在这朝堂之上呢?”
傅长璟疑问:“是吗?可我竟看不出一丝一毫。”
裴谙棠如漆般晶黑的瞳仁闪动,其中激漾着的是凛凛寒芒,“那臣要如何做,才能让殿下看出来。可要同殿下一样,残害旁人性命,去报自己的仇?结果还只能扬汤止沸,却终不能釜底抽薪,有殿下此举殷鉴不远,臣卑贱之躯,胸无谋略,不敢效仿。”
“那依你高见,我不该这样做,就该让它顺其自然,让奸恶安枕于榻,让泉下之人含恨终生?”傅长璟问。
“不,只是相劝殿下,切莫废徒劳之功。”
裴谙棠声色醇厚:“殿下若能立刻拔剑手刃仇人,臣心中定会喜不自胜。但是,无一击得手这个可能。既然做不了,倾囊一掷便会让自己身陷祸端,还会搭上无辜之人的性命,自己心中的怨恨也照样难以消解。为何不保全自身,从长计议。”
“记住自己真正的仇人,而无辜之人,从不是殿下的仇人,他们不该是这样的结局。”
记住自己真正的仇人。
傅长璟心间一紧,目光随之幽深。
他真正的仇人,他真的要与他们沆瀣一气吗?
这条路走了,便再不能回头。
下次再相见,不知可还有今日这般说话的机会了。
“臣告退。”
裴谙棠清旷之声响起,转身离去。
傅长璟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排排宫墙后,绯红衣摆随风肆意飘扬,终湮没在无垠天地间。
御书房,香炉中的龙涎香缭绕绵延。
傅长璟踏上洁净无尘的墨青石板,见满面愁容的帝王正在批奏折。
他二话不说,撩跑跪下拜见:“臣参见陛下。”
“王兄来啦。”傅长麟上前亲扶他,立即唤人给他上座赐茶,“王兄不必行此大礼。”
“陛下是君,当受大礼。”傅长璟话音沈顿,视线却停留在傅长麟脸上,似乎要从他的神色中洞悉出他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