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山落日(一)
一早云销雨霁, 晨光微露,熙王府外十几辆车架整装而待。
温迎早站在府门前看着小厮侍女捧着要带的物件搬上马车。
见众人步履生风,她温声提点道:“地上滑, 且慢些, 当心脚下。”
贴身婢女星荷拿了一件白裘披风为她披上,眼中满是焦心与急虑:“虽说停了雨,但晨间寒凉,不免有风,王妃进去歇着罢,此处由奴婢看着他们。”
“胡说。”温迎伸指笑点她额头,“我又不是生什么大病, 哪里就吹不得一点风了。”
人群最后排身形纤瘦的婢女一个晃神, 脚踩湿滑石阶,手上捧着的一只粉彩莲纹瓶哐当坠地, 花瓶四分五裂,迸裂声清亮震耳。
“王妃恕罪,王妃恕罪。”
婢女连忙跪地磕头, 唯见满脸泪痕。
星荷翠眉一拧,揪过那婢女的耳朵:“瞧你是一大早犯懒, 心思不知飘到何处去了, 这只粉彩瓶价值万金, 你身上这几两骨头碎一万次也赔不起!”
“星荷。”温迎深知星荷的脾气, 揽过她的手, 话音中并未有厉色,“地上湿泞, 足下难免打滑,你不该如此。”
星荷悻悻松开手, 依旧不依不饶:“王妃,那可是御赐之物,何其珍贵,竟被这小蹄子打碎了。”
听闻是御赐之物,打碎瓷瓶的婢女屏息静气,只顾哀声求饶。
温迎眼底终于升起几分不悦之色,但却是因另一桩事,“我只说让你们带些轻便实用之物,谁让你们搬这些玉厄t无当,华而不实的东西上车了。”
“是奴婢……”星荷垂首,声细如蚊蝇,“奴婢见这些东西贵重,便想着吩咐他们一同搬上马车,带回雍阳。”
“星荷,你何时见我从京中带过这些东西回雍阳?”温迎反问她。
“奴婢错了……奴婢实是不该擅作主张。”
温迎无奈摇头,轻叹一声:“好了,都起来罢,且都先去歇息会儿。”
明日便要走了,今日正要进宫拜别,她正好去取那日画师为她与阿妧画的画。
“你还在磨蹭什么,我都等你好久了。”看着傅长璟终于出来,她上前挽着来人的手臂,心怀不满地怨怼一句。
傅长璟覆上她的手,神情幽杂,满是辨不清的阴暗,柔声道:“阿迎,你觉得是雍阳好还是燕京好?”
温迎垂在他臂弯,让暖阳洒落至脸庞,“两处都是我的家,此心安处是吾乡。年岁不同,境遇不同,心安之处也不相同。但至少,与你在一起的这三年,我很心安。”
傅长璟听懂了她的意思。
她年少时在燕京无忧无虑,那时燕京便是她的心安之处。而如今,她嫁与他,因他的境遇与身份,似乎远离朝堂纷争的雍阳才更能让她心安。
他耳边隐隐回荡着那个人的话语。
“这世间若还有人真正在意您的,那便只有王妃了。”
她是为了他,才甘愿这样。
他将掌中暖热的手握得更紧,他虽从未有过一刻安心,但他想让身边之人,无论在何处都能平安喜乐,不必忧神。
“走罢,等到了宫中,我就不与你一道了,我要去坤宁宫拿画。”
“嗯,我派人跟着你。”
温迎对这两日发生之事全然不知,自然是啼笑皆非:“皇宫大内,还能有贼子不成。”
可傅长璟不让,非得亲派了两个人跟着她。
穿过朱红高耸的宫墙,大内宫门深静,威严庄仪。
傅长璟暂时与温迎告别,独自朝另一侧朱门走去。
巍巍玉阶上,一道熟悉的身影闪入眼帘,来人绯色官袍加身,身形秀颀挺直,恰如松风玉骨之姿。
裴谙棠适才与傅长麟议关于宫宴行刺一案,这时正从殿中出来,也因迎面碰上傅长璟而略微诧异。
“臣拜见殿下。”他顿足行礼,侧身恭敬让道,声色中的疏离与清淡掩盖过寻常的温润。
他如何也未想到,从百花楼一案开始,竟都是傅长璟在背后一手推波助澜。他冷酷狠心,为报私仇,步步皆是孤注一掷,不惜杀害那么多无辜之人,最后还能把他们也算计其中。
再见他,纵使他又宛如穿上皮囊的谦谦君子,可有些事做了便是做了。无论如何,都难以再对一个与自己心中所求所念皆不同之人,再现往日的熟稔与客气。
因此,他自心底而起的冷淡藏匿不住。
傅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