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身上去了。
街头巷尾,今天高谈阔论说说朝廷这里不对,明天说书人数落数落朝廷那里不好,后天小报上再来点皇帝冷笑话一一「今则通衢闹市,唱词说书之董,公然编成套数,抵掌剧谈,无顾忌。所言皆朝廷种种失政,多人无不乐者。」
哪怕汪道昆遭遇的「切胁大臣」,那也不是报纸首创,而是山人们熟能生巧的技法。
历史上连国本之争这种事,都少不了民间舆论下场,更湟论其他?
用谢肇制的话形容舆论环境就是,一人倡之,千万人和之,举国之人,奔走若狂,翻覆天地变乱白黑。
朱翊钧迎上海瑞的目光,坦言道:「早年报禁严苛,实则一纸空文,小报流传、揭帖四起、骂声汹汹,反倒是将舆论拱手让人。」
「如今朕开放报禁,新闻版署就在朝廷手上着,言出法随,宽紧由心。」
「海卿,朕是顺应时代大势。」
说到底,舆论传播在明朝的活跃,并不是偶然,有其特定的历史背景和必然性。
物质的发展为舆论的活跃创造了经济基础和传播环境全国水陆路程143条,其中南京至天下各地的长途路程11条、江南至邻近区域路程12条,更有15条水路连接苏松二府和各市镇县城。,k-a′k.a-x`s.w^.!c+o.m,
社会流动的加快,自然带来信息的发达同时,写书的材料和人工价格都很低,以「毛氏广招刻工」的广告为例一一「其时银串每两不及七百文,三分银刻一百字,则每百字仅二十文矣」,综合上材料成本「墨二笏,价一钱;烟墨一斤,价五钱」,一本书只要卖得中规中矩,利润就不会差。
譬如王世贞的《鸣凤记》,只在两京直销,就「糜六万金有余」。
有利润就有市场,有市场就会商业化。
同时再加上思想上的土壤一一广开言路的士林正确,创造了良好的政治环境;心学虽然在万历二年之后过了时,但百年以来推动社会思想解放的功效,真实不虚。
譬如栗在庭的奏报中说,光是福建建阳一个县,就有书坊八十多家!
甚至连盗版都已经开始搞出来了一一「但遇各省所刻好书,闻开价高,即便翻刻。」
这就是时代的大势。
在滚滚大势下,英宗、宪宗、孝宗,每一届还在那里整天翻来覆去重申报禁,治罪妖言妖书,
有用么?换汤不换药罢了。
封锁得越是严格,私下里越百无禁忌。
反而开放报禁,才是掌握在手中的第一步,将其商业市场化,禁言透明化,监管科层化,惩戒政治化,或许才是你明舆论的出路所在。
这番话说得海瑞一愣,皱眉沉思。
朱翊钧趁机将手抽了出来,顺势给海瑞按在矮墩上,让老人家坐着想。
过了好半响。
海瑞才幽幽叹了一口气:「陛下见微知著,洞彻玄幽,那为何当初开放报禁时,是宽不是紧,
言出法不随呢?」
皇帝一时兴起也就罢了。
既然看得这么长远,当初开放报禁时,怎么没有配套的政令呢?
任其野蛮生长,和反正清丈的士绅,一时闹到要南巡的地步,果真不是有意为之?
朱翊钧闻言,尴尬地笑了笑:「朕当时一时想着讨论新学,广泛传播,不自觉便犯了刚克的错误,步子迈得太大。」
他主要防止柔克去了,一时不慎犯了刚克错误。
这完全是可以理解的。
海瑞定定看着皇帝:「不能等到妖书案后,陛下眼下就得申明报纸犯禁之罪!」
朱翊钧如蒙大赦,连连点头:「理应如此,理应如此,朕稍后便下旨三法司,分等列罪,再由诸卿廷议,完善新闻版署,加强报纸审查。」
他看着海瑞这揪着不放的倔驴模样,只觉几个月前在殿上被汪宗伊直谏的尴尬,都不算什么了见皇帝改邪归正,海瑞这才缓和神色。
后者躬身一拜,为方才的失仪的请罪:「天下无不知陛下灿焉兴革,英断夙成,然圣人有言,
刚必激,激必亢,亢必不可久。」
「陛下如日中天,万寿无疆,何至激亢谋政?臣斗胆冒犯,伏惟陛下留神!」
正所谓过刚易折,不是说皇帝太严苛容易被害,而是说皇帝过于紧绷的心态,很难持久。
这是世宗皇帝的前车之鉴一一锐精未久,妄念牵之而去矣。
所以海瑞才说,皇帝还有大把的时间,新政遇了挫折,可以一步步慢慢来,没必要「不拘小节朱翊钧闻言不由默然,下意识喃喃自语:「万寿无疆太久啊。」
眼中尽是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