纹都舒展开来。他转过头,目光柔和地落在江一一身上,那只枯瘦如柴的手,在被子上摸索着。
江一一立刻会意,她上前一步,坐在床沿,将自己那只温暖、细腻、数十年未曾改变的手,轻轻放入他冰冷的手掌中。
子墨费力地握紧了她的手,那点微弱的力道,仿佛是他此生最后的眷恋。他看着她,眼神里充满了不舍与释然。
“一一……”他的声音轻得像梦呓,“六十年前……格物堂初见,你还是这般模样……如今,我己垂垂老矣……长生……真好,又……真苦啊……”
江一一的眼泪再也忍不住,如断线的珍珠般滚落,滴落在他枯槁的手背上,温热一片。
“别哭……”子墨的嘴角努力向上扬起,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能与你和江山长相识,窥见天地之大,从‘天道威严’的迷雾中,看到了‘引力’、‘星辰’这些……世界的真容,我这一生,了无遗憾。”
他喘息了一下,继续说道:“只是……只是可惜了……不能再陪你看这世界的更多风景了。不能……看你用格物学,去解释……修行的奥秘;不能……看那真正的‘人造雷电’,照亮整座城池;不能……看人类乘坐着钢铁大鸟,飞上……飞上云霄……”
他的话语里,充满了对未来的无限憧憬与想象,而这一切,他都看不到了。
江一一紧紧地握着他的手,哽咽着说:“我会的!子墨,我都会替你去看!我会把看到的一切,都记下来,将来……将来若真有轮回,我一定讲给你听!”
“呵呵……傻丫头……”子墨笑了,眼中闪烁着最后的光芒,“答应我……替我……好好看……这个……世界……”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握着她的手的力道,也渐渐松开。他眼中的光芒,如同风中残烛,最后闪烁了一下,便彻底黯淡了下去。
那只手,无力地滑落。
子墨,这位稷下学宫百年不遇的奇才,这位将儒道与格物学完美结合的开创者,这位江一一生命中最重要的挚友,在他九十九岁的这一年冬天,溘然长逝。
江一一呆呆地坐在床边,维持着那个姿势,许久许久。她能清晰地感受到,那只手中的温度,正在一点一点地流逝,变得和窗外的冰雪一样寒冷。
这一刻,她深刻地体会到了,什么叫做“长生”。
长生,不是神话中逍遥自在、与天同寿的浪漫。它是一种宿命,一种注定要不断与过去告别,不断送走生命中每一个温暖过你的人的宿命。它是一场盛大而永恒的孤独,你站在时间的河流中,看着身边的人一个个被冲向下游,而你,只能永远地停留在原地。
那份悲伤,如同一座无形的雪山,轰然崩塌,将她彻底掩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