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最危险的崩溃边缘,她暂时把他拉了回来。她松开按着他肩膀的手,从口袋里掏出一块干净的手帕,轻轻擦拭他额头和脖颈上冰冷的汗水。动作带着一种近乎母性的安抚。
“活下去,沈默。”她看着他脆弱不堪的眼睛,声音低沉而清晰,“为了活命,也为了……那点光。第一步,写一份报告。一份给‘渔夫’的报告。”
* * *
深夜,万籁俱寂。中央医院的病房早己熄灯。
一盏小小的油灯被移到床头柜的角落,灯芯被捻到最小,只勉强照亮一小片区域,将顾明远和林岚的影子在墙壁上拉得巨大而摇曳。
顾明远披着一件旧外套,靠在床头,身体依旧虚弱,但眼神却异常专注,甚至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冷静。他面前摊开一张边区土纸。林岚坐在旁边的小凳上,手中拿着一张很小的、写满了字的纸条——那是陈锋通过特殊渠道传递过来的回应信草稿核心要点和措辞建议。
“看清楚了?”林岚的声音压得极低,“语气要沉稳,带着对延误的歉意,但核心是表达忠诚和任务决心。强调伤势影响行动,但正在积极恢复,会尽快执行‘家书’要求。对那张纸页(‘共’字)的暴露表示遗憾,但解释为‘麻痹敌人、获取信任之必要手段’。” 这是陈锋精心设计的说辞,既回应了军统的担忧,又为后续拖延提供了借口。
顾明远点点头,没有看纸条,而是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再睁开眼时,他眼中的脆弱和迷茫仿佛被强行压制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属于“南海”的、久违的冰冷和专注。他拿起笔,蘸了蘸墨汁。
灯光下,他的手指因为虚弱和残留的恐惧而微微颤抖,但落笔时却异常稳定。他按照陈锋草稿的框架,结合“南海”应有的口吻,开始书写。字迹略显虚浮,但结构清晰,表达准确:
> **“渔夫钧鉴:**
> **‘家书’收悉,迟复为歉。巢内医者尽责,鹰伤渐愈,然筋骨之损,行动仍艰,恐难速达钧座所期。然志未移,心未冷,深渊之任,不敢或忘。前次纸页之失,乃为取信于敌,深入其隙,实不得己之举。钧座明察秋毫,当知此心。**
> **‘家书’所示,鹰己铭记于心。待躯壳稍复,定当竭力,速递巢穴之图。延河之水,难洗忠诚;宝塔之辉,不照贰心。**
> **伏惟钧安。**
> **鹰 顿首”**
每一个字,都像是在燃烧他的灵魂。写下“志未移,心未冷”时,他的笔尖微微一顿,仿佛有千斤重。写下“深渊之任,不敢或忘”时,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但他的手,依旧稳稳地写完了最后一个字。
林岚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心中五味杂陈。她看到了他书写时眼底深处那无法掩饰的痛苦和自我厌恶,也看到了他为了活下去、为了那点渺茫的“光”而强行凝聚起的、惊人的意志力和伪装能力。这就是五年“深渊”锻造出的“南海”吗?残酷,却有效。
“可以吗?”顾明远放下笔,声音沙哑,带着一种极度的疲惫,仿佛刚才短短一封信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他将信纸递给林岚。
林岚仔细阅读了一遍,对照着陈锋的要点。内容、措辞、语气,都符合要求。那份刻意营造的忠诚和因伤拖延的无奈,表现得恰到好处。她点点头:“很好。陈锋同志会最终确认。现在,你需要休息。”
顾明远像是被抽掉了所有骨头,颓然倒回枕头上,闭上眼睛,大口喘着气。刚才那短暂的“南海”附体,几乎榨干了他刚刚恢复的一点点精力。恐惧和负罪感如同潮水般再次涌上,将他淹没。欺骗己经开始,钢丝己经踏上,脚下就是“惊蛰”的万丈深渊……
林岚吹熄了油灯,病房陷入一片黑暗。只有窗外稀疏的星光透进来。她坐在黑暗中,看着床上那个蜷缩的、微微颤抖的身影。手中那张薄薄的信纸,此刻却仿佛承载着三条人命的重量。
“归巢”密道……陈锋那边,能顺利找到并安全送出这封救命(还是催命?)的信吗?军统“渔夫”,会相信这个五年“南海”在生死边缘写下的谎言吗?
漫长的黑夜,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