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个月刚开蒙。本来他阿耶说,要自己先教几年,再请塾师上门,这……”帘后的少妇又在拭泪,“我一个妇道人家,也没读过什么书。元翼今后的教养,也得指望小叔。”
阿浪脸一红,忙道:“我一个野地里长大的浮浪子,更不识得什么字。′精×??武t小?说?.网/o [§?无+?错~??内?容£回头我问问东宫那边,能请个读书人来教元翼最好……”
有一搭没一搭隔帘闲聊着,夜色渐渐笼罩天地,风凉如水。赵国公夫人坚留他进食歇宿,附近都是贵家宅园,也没旅店,阿浪只能答应着,一边等待下人准备,一边和母子俩闲话家常细务、将来打算。
“我?娶亲?哈,阿嫂想多了,我现今身上一堆官司,哪有功夫理这事?家父生前有没有给我定下人?这我可不知道,就算有,如今也当不得数了吧……”
这么笑说着,眼前不由得飘过婉儿与索七娘的身影。倒不是他对那两个女子有什么遐想,毕竟一个年纪太小,另一个……太大。
近年来对他助益最大、纠葛牵扯最多的就是这二女,偏她们都各有各的劫数,自己还帮不上什么忙,想起来就觉得歉疚不安。阿耶如果在世,又会说什么呢?
“人生在世,情债最难还。要是再转成情孽啊,这辈子就都搭进去啦……”
阿浪记得那年自己不过十二三岁,对父亲这话似懂非懂。只是因为阿耶说话时手里又在摩挲秦镜粉盒,他才猜测是父亲又思念母亲了。
也是这样的山野静院之夜,家里其他人都睡了。他父子俩倚坐廊下,阿浪靠在阿耶身上,一边听秋虫唧鸣,一边轻声絮叨。父亲会担忧母亲身子弱,天冷以后容易病,独身度日没家人照顾,又不知道她身边侍婢换人没有,汤药饮食经心不经心……
直到今日,阿浪也不认同父亲欠了母亲“情债”。在他看来,明明是母亲对不住父亲。
他父亲长孙诠总是说自己家里平常,又与妻子辈份不合。先帝与文德皇后最幼女委屈下嫁给他,就是他欠的债了。但阿浪听家里人讲过,当年为给新城公主选婿,先帝与老国舅把整个长孙家族里年貌相当的子弟全过了一遍,最终都认定无论人品才华,长孙诠卓然出众,就算辈分略有异,也不当什么。
他母亲新城公主,原在贞观年间被太宗皇帝许婚给名相魏征长子魏叔玉,天下皆知。后魏征死后触怒先帝,婚约取消,连累公主清誉。先帝爱怜幼女,生怕她再受屈,发愿要在她舅家找个最出色的郎君呵护她。长孙诠既然中选,就说明他完全配得上小公主,难道先帝和老国舅太尉公的眼光会有错?
新城公主在守完父丧后出嫁,夫妻和美,不数年生下一子,长孙诠也官至左监门卫将军,掌禁军兵权。再然后……武氏得宠立后了。
之后便是长孙一系势力落败遭难,太尉公无忌以下,杀的杀,贬的贬,尚在世的公主驸马皆令离婚。阿浪的母亲乖乖听话,离异独自过活去了,她的丈夫儿子则随家族一起流放到山穷水恶的黔州受苦。
阿浪与母亲分别时,还不大记事。长到十三四岁,偶尔听家人闲话,才知道并不是所有公主都象他母亲一样,对当朝皇帝忠心不二,让离异就离异,抛夫弃子在所不惜。
有好几位公主,比如他祖姑九江公主、十六姨城阳公主等,都是坚决抗旨不从,宁可随着夫家一起贬流边荒,再怎么吃苦,一家人好歹完聚,生死相依。
他向父亲抱怨过,却惹得父亲勃然大怒,翻脸狠狠叱责一顿,几乎不曾动手打他。父亲对他向来疼爱,但绝不容忍任何人当面说一句他妻子的不好……后来阿浪十五岁上离“家”出走,遇上命中大劫,漂泊海外,九死一生,要究其根本原因,也和那一顿痛骂相关。
他不是有意要离开父亲那么久的。可等他终于绕行天涯赶回黔州,父亲已经走了。
别妻失子,心碎肠断。
长孙家的其他族人,当时还活着的,一只手能数得过来。太尉公长孙无忌和他的嫡子、阿浪的五姨夫长孙冲,早早被朝廷狗官希旨杀害,岭南的湿热虫瘴又帮武后剪除了无数政敌。最后剩下的长孙冲嫡子长孙延等人,说是前两年遇恩赦,都悄悄回了关中。阿浪费尽心思,才找到了暂厝父亲棺材的佛寺和看守人。
不幸中的万幸,阿延指定的寄厝寺和看守人都还诚朴,向阿浪细述他父去世经过后,又将那秦镜金粉盒原样交还他,并转达了长孙诠的遗愿:
回长安,待新城长公主死后,夫妻合葬。
阿浪知道按中原礼制,他这个孝子应该扶灵还乡,上表奏阙,求朝廷恩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