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公年纪大了,该当早点休息。周国公办差心切,可以谅解,但也不争这一二日。傍晚元轨得信儿,明阁主明日就可到昭陵,略歇一两天商讨商讨,我等再动身去卜陵地不迟。周国公对二圣的忠心,众目睽睽,天日可鉴,却也该体味二圣尊养旧臣的拳拳苦心。”
李元轨果然是要向着阎家说话的。敏之咬牙笑道:
“大王有所不知。我有确凿证据,六骏案子——”
“果然还是为了六骏案子么?”李元轨突兀截断他,叹道:“也罢,年轻人哪,就是一心为国,做事操切……周国公不就是想请令公辨认你在浅水原找回的马驹是否‘白蹄乌’转生么?何必闹成这样?”
他一提那驹子,敏之愣在当地。
孙浪身上有没有在先帝大营找到的那块“雕马砖”,他其实不确定。消息唯一来源是上官婉儿,而那贱婢可信不可信还两说。如果没有那砖,或者他抓不到孙浪,那最大的指望还是自己带回来的黑马驹,能被确认为“白蹄乌转生”。
当今世上,已经没几人亲眼见过太宗皇帝那六匹早早牺牲的坐骑真貌,敏之自己知道的人也就阎立本一个。他一时冲动,和阎家叔侄闹成这样,老头子只要说一声“马驹是假的,根本不象白蹄乌”,他再要证真可就难了。
“这样吧,我去劝劝令公,卖我个面子,也就下床出门瞅一眼的事。”李元轨说着走向房门,阎家僮仆看看阎庄眼色,自动让路。“周国公,你叫人把那驹子牵进院里来吧。”
敏之犹豫了下,觉得这时候让阎立本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识断马驹,似乎不妥当。但他再要拒绝,可就连霍王一起全得罪了……也没时间仔细想,他暗叹口气,命家僮去牵马。
他的住所也不远,很快,下人连母马带驹子一起牵进院里,十数枝火把照耀下,马匹鬃毛尾丝都看得清楚。
李元轨“说服”阎立本也没费多大劲,亲自搀扶老宰相出门看马。敏之冷眼瞧着二人绕马转圈,阎立本慢慢踱步,伸手拍拍驹子漆黑无杂毛的额头,摇首不语。
“怎么样?”李元轨问,“象不象先帝那匹‘白蹄乌’?”
阎立本深深吸一口气,抬头凝望星空:
“白蹄乌啊……死在浅水原,算一算,都快六十年了啊……”
是啊,你也差不多活够了,老畜生,敏之阴郁地想。
“我得想想……我得想想那马究竟长什么样……就记得是匹白蹄子的黑马,别的啊……”阎立本摇头苦笑,“先帝爱马如命,他的坐骑,什么时候也没下过百匹,冲锋陷阵都是轮换着骑,‘白蹄乌’么……唔,我还是先回去睡一觉吧,明天起来再想……”
老人从出门,就故意不往敏之站立处看。李元轨慢慢搀扶他回房,与敏之交错而过时,阎立本终于瞅了年轻的周国公一眼,嘴角抖出个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