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相信那告发飞骑的泣诉,有口供而无实证,如此折辩,能有什么结论,最终还不是——”
把已经涌到嘴里的“陛下说了算”五个字生生咽回去,狄仁杰钳舌叩首。
在他脑袋的前上方,似乎有一声轻笑也被咽了回去。
“你这说得头头是道,其实还是糊涂人一个。”皇帝训话,“朕说权善才大不敬,不仅指他对先帝不敬,也是对朕不敬!朕听闻昭陵伐柏消息,如万箭攒心,自责不孝,惶愧无地,已经几日夜寝食不安,病症亦因此加重。权某为人臣子,陷君父于如此境地,就算朕法外施恩,他有脸苛活偷生?”
“惹我生气了就是死罪”啊……这是明摆着不讲理了。
狄仁杰有些气结,撑直手臂抬起头来,正见跪坐在自己前面的大理卿张文瓘在悄悄挥动笏板,示意“赶紧谢罪退出去”。当今天子性气温和,近年又御体欠安很少理政,大概这么跟臣下说话,已经算非常严厉。再面诤下去,更没法收场。
“臣闻逆龙鳞,忤人主,自古以为难,臣愚以为不然。居桀纣时则难,尧舜时则易。臣今幸逢尧舜,不惧比干之诛!”狄仁杰咬紧牙关,“臣执法二十年,所凭者唯《永徽律疏》一部。其‘贼盗律’一卷明载‘盗园陵草木与坟茔内树及砍伐树木’,罪止徒二年半!陛下作法,悬之象魏,徒流死罪,俱有等差。岂有犯非极刑,即令赐死?法既无常,则万姓何所措其手足?”
他一边说着,一边清楚地看到上司张文瓘、皇子兄弟都脸上变色,明显紧张。皇帝的脸色他不敢抬头直视,也不用直视——他还没说完话,御床上的咳嗽声又响了起来。
年轻皇子再起身过去伏侍。狄仁杰依然梗着脖子,无视张大理轰苍蝇似的挥笏。
被一个六品小官气窒膺胸的大唐天子折腾半晌,终于掷下一句反击:
“依你这……当世比干……的见识,此案该如何办?”
“从头细查!”狄仁杰应声,“臣请当面讯问权善才、范怀义以及告发飞骑卫士,查颜观色,细辩其供状真伪。嗣后,臣请陛下任使,赴昭陵勘查伐树一事细节。若权某等人果然有心大不敬,其日常必也显露桀骜不臣之心,罪非一例。若能查出旁证,诛杀不冤,人人心服……”
他余光扫处,注意到年轻皇子的神情又有变化,挺直腰注视自己,眼眸晶亮唇角上扬。皇帝则沉默了一会儿,突兀发问:
“皇后以为如何?”
“狄卿所言是正论,陛下有何顾忌?”幕后那女声柔和稳定,“莫非是因为,那告发飞骑姓武?”
姓武?
狄仁杰倒吸一口冷气,心头闪过“上当了”三字。不容他多想,御幄后一声呼喝“敏之”,一直端坐不动的年长紫袍青年撑肘竖直上身。
他背后原来放着个红巾囊袋,遮掩得很严实,此时才显露出来。听闻帘后指叱,年轻人提囊开口,将一个黑糊糊的圆球扔丢而出。
“咣”一声,圆球落入殿内,骨碌碌地正滚到狄仁杰脚边。他低首一看,发梢竖立头皮炸裂。
那是一颗皮肉扭曲的人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