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笑了，”他垂下眼睫，声音平静，”我怎么会和师尊心生怨怼呢。”

这话听在苏挽月耳朵里，她却只是微微撇起了嘴角，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

”明明心里就是有怨，”她伸手拂去袖上并不存在的雪花，”却非要说这种话和我置气？”

陆尘望向苏挽月那双红宝石一样净澈的眸子，那里面倒映着自己略显僵硬的面容。对视片刻，他最终还是败下阵来，轻轻叹了口气。

”师尊心里既然什么都清楚，”少年的语气带着些小小的委屈，”又为什么要问我呢？”他踢了踢脚边的积雪，看着雪粒飞溅又落下，”明明是师尊不把我当自己人，现在又要来怪我和师尊置气，天底下哪里有这样的道理？”

闻言，苏挽月微微一怔。雪花落在她纤长的睫毛上，很快融化成细小的水珠。她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陆尘……你就没有什么事情瞒过别人么？”

这个问题像一块石头，突然投入平静的湖面。

雪下得很安静，两个人之间的空气也很安静，目之所及一片银装素裹。

苏挽月保持着仰望的姿势，看向陆尘的目光依旧很温柔。

少年原本平稳的呼吸节奏忽然出现了一丝错乱，他感觉喉咙发紧，略有些心虚地挪开了自己的目光。

”你看。”苏挽月的声音轻得好像身旁正在飘落的雪花，”你此刻的心情和我的心情是一样的，不是么？”

她轻轻摇头，转而看向了没入水中的鱼线。

陆尘感觉自己的心绪越来越杂乱，仿佛变成了一团纠缠在一起的乱麻。他盯着冰面上两人的倒影——一个坐得笔直，一个站得僵硬，而中间则隔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距离。

因为他心里明白，如果方才苏挽月问出的那句话稍微变上几个字——比如把”别人”换成”我”——他就根本没法回答……

又或者说，那才是苏挽月真正想对他说的话？

想到这里，陆尘不由得又向苏挽月望了一眼。她正专注地盯着鱼漂，侧脸在雪光中显得格外苍白透明，仿佛随时会消散在风雪中。银色的长发有几缕从斗篷中溜出来，垂在胸前，随着呼吸微微起伏。

……是啊，他自己又何尝不是在瞒着她呢？

”师尊……”半晌，陆尘重新开口，声音却有些干涩，”我……”

苏挽月缓缓抬起手来示意他噤声，鱼竿下的鱼线忽然剧烈抖动起来，在水面划出细小的波纹。她手腕一抖，一尾银白色的小鱼被提出水面，在冰面上活蹦乱跳。

”看，”她轻声说，”有鱼上钩了。”

陆尘蹲下身，帮她把鱼钩取下。小鱼在冰面上扑腾，鳞片上沾着些冰晶，反射着细碎的光。

”要放生吗？”陆尘问道，“这鱼太小了。”

苏挽月点点头，少年便将那条小鱼扔回了冰洞。

”师尊。”立于冰洞边的陆尘喃喃开口，“我不是故意要瞒您什么。”

苏挽月弯腰整理鱼线的动作顿了一下，又继续若无其事地缠绕起来，”我知道。”

”只是有些事情……”陆尘斟酌着词句，”我自己也没想明白。”

“没关系。”苏挽月缠好鱼线之后抬头看向他，红眸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毕竟有些事情，不是想明白了才能去做的。”

”那师尊呢？”陆尘鼓起勇气问她，”您想明白了吗？可以告诉我吗？”

……

其实，苏挽月昨天睡得并不太好。

前半夜，对门的慕清岚一直在辗转反侧，床榻发出的细微声响透过薄薄的墙壁，清晰地传入她的耳中。时而是一声轻叹，时而是衣料摩擦的窸窣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分明。苏挽月侧卧在榻上，赤眸在黑暗中微微发亮，数着隔壁传来的每一次动静。

直到后半夜，慕清岚似乎终于折腾累了，动静渐渐平息。可当苏挽月好不容易合上眼，眼前却莫名其妙浮现出陆尘将慕清岚按在树下的画面——月光透过海棠花枝，在两人身上投下斑驳的影子，少年有力的手臂将慕清岚禁锢在树干与自己之间。

……是的，那时陆尘离开之后她并没有睡下。借着夜色的掩护，她藏在窗边，静静望着院中的两道背影。窗棂的阴影恰到好处地遮掩了她的身形，却不妨碍她看清院中的一举一动。

她看着陆尘将醉酒的慕清岚横抱起来，看着他被突然清醒的慕清岚反按在树上，看着他如法炮制地再将慕清岚按回去……最后，看着他独自坐在月下独酌，一杯接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