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堪永夜(六)
安远与安年刚抵达章州便被捕获, 不出两日,人已押带回了京中。
近来连日阴雨,卯时正刻, 天边仍旧暗沈无光。
凌玉枝听到消息后一夜未眠, 借着黯淡天光披了件寒衣出门。
道路孤寂清冷,街边食肆门户大闭,步履踏足时,水洼溅起污浊的泥水。
屋檐下几盏夜灯长明,在湿凉的地面洒上点点微芒。
她眉眼肃然,兀自收拢寒衣,疾步向前走着。
阴风卷起满地枯叶, 眼前一片茫白。
忽闻背后传来几声除雨点纷杂之外的细微声响。
凌玉枝指节抓拢衣襟, 心神蓦然紧绷。
加快脚步时,身后的异响也仿若步履匆匆, 仍尾随着她。
她浑身不住战栗,呼吸因心慌而变得凌乱,只觉刺骨的风恍如千万只向她伸来的手, 紧紧围裹着她。
她不敢停下脚步,借着前方一处无人的茶摊掩护, 迅速转入了一条空巷内。
长巷僻静, 唯听闻雨水滴落石阶, 静谧空幽。
她靠墙侧耳, 一时心跳如鼓, 直到再听不见陌生的脚步声,才舒气凝神, 目光渐软。
到底是谁在跟随她?
她攥住这丝疑虑,欲要转身回到道中, 却忽觉脖颈处一凉,凶猛之力生生扼绞颈间。
手中的雨伞失力蓦然掉落,漫天雨丝拍打在她脸上。
粗糙的绳结在她脖颈越扣越紧,口鼻被人从背后重重捂住,她逐渐呼吸沈重,视线泛起模糊。
她说不出话,挣扎之下只能奋力踢倒墙边竖着的几根长竿,意图引出动静。
声响终归被雨声淹没,世间万物无动于衷。
颈间越缠越紧,生冷之物灌入的狠劲要将她的脖颈掐断。
危难当头,她意识却格外清晰。
她甚至能猜出这是什么人了,昨夜谈和不成,今日便意图灭口了。
今日若死在这,那便太不值了。
她来这里一遭,什么都没做成,她的酒楼没开成,冤屈t无处申,死于非命时还与心爱之人天各一方。
怎会甘心带着苦楚死去?
浑身渐渐无力,心中最后一丝热念涌入手掌,她一点点摸到外裳的袖兜,拿出那把匕首用尽全力朝身后刺去。
身后传来格外清晰的刀尖刺入血肉之声,紧接着脖颈之上的绳结松动滑落,她张嘴起身大口呼吸。
未等她缓过神看清那人的脸,黑衣蒙面之人捂着手臂上的伤以飞檐走壁之功轻松而逃。
凌玉枝利落捡起匕首,雨水冲刷尽刀背上的血渍。她将刀收入鞘中,刀锋的冷光闪入她眼眸,将她眉眼染上一层凛冽之色。
她扔了那把被折断的伞,裙角沾染脏污的泥水,素钗从发髻中散落。
她未曾理会,目光沈毅幽深,一路冒雨而去。
护城河中的水流滔滔不绝,犹如她心中奔涌而起的狂浪。
凭什么,他们可以为非作歹,害了一条人命居然是用另一条命来掩盖。
有人屈于富贵,有人惧于淫威,但她绝不会怕这些。
无论在何处,无论在何时,她很清楚地知道,她凌玉枝就不是这样的人。
天理昭昭,她不会畏惧与屈服,她只想要一个公道。
心中的呐喊之声促使脚步一往无前。
你们想杀我,我既没死,就必然睚眦必报,让高高在上之人身败名裂,先体会阴阳两隔万分之一的痛。
虽身份低微,但绝不会任你们侮辱拿捏。
她因念及与温乐衍的情谊尚且留了一丝情面,但既然事已至此,也没有必要留这一物。
她差点死于非命,就绝不会再闭口不言。
这世间没有任何事比她自己更重要。
宫门高深,登闻鼓高设其外。
登闻鼓设立之初则是让百姓击鼓上闻,陈情冤案。未免有人蓄意生事,恶意上访,击鼓者则要先受笞刑二十,才可陈述冤情。
二十仗下去,常人难以忍受,一些人可能还未开口便止步于刑罚,因此京中登闻鼓已经很多年未曾被人敲过了。
鼓槌冰冷沈重,凌玉枝紧握于手中,缄默片刻后,毫不犹豫挥手落于鼓面之上。
鼓面激起一圈水花,轰鸣之声响彻云霄,四下顿时天光大亮。
“谁在击鼓?”散朝的官员纷纷议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