槛花笼鹤(七)
雨丝横铺几里天地, 楼台之上宾客满盈。
高悬的彩灯争相燃起,酒盏相击声被凉冷雨意浸没。
燕京城就是如此,无论黑夜白昼, 总有人纵情畅饮或是劳累奔波。
尘世会裹挟世间一切浮名浮利与权欲野心, 所有人都在这天地一隅间流转往来。
人人皆相同,但透过心看,人人又皆不同。
裴谙棠不理会欲拉扯强留他的寒风,顺着闪着细碎光影的湿泞官道,独步朝家中而去。
路上行人二三,转过寂静街角,他望见门前赫然点着两盏灯, 任凭急风冷雨吹拂侵袭, 灯光却将四方幽暗照的愈发明亮。
他推开留了一角的大门,院中灯火通明, 袅袅轻烟渐渐升起,缭绕在沾满雨珠的树枝间,迷蒙清幽。
此刻, 他心中格外安定沈静,因为唯有想见之人, 能抚平驱散那些虚苦劳神之事。
檐雨滴答落下, 剪不断的雨帘却未能抓到他匆匆进去的身影。
凌玉枝拿着一本诗籍看的入了神, 竟未发觉轻声逼近的脚步声。
桌案之上书影翻动, 簌簌声响洋洋盈耳。
她似是回忆般念出纸上, “别梦依依到谢家,小廊回合曲阑斜。”
这是她从前读过的诗。
话音还未湮没在空荡的房中, 身后即刻便传来清温之声,与她的话语相和。
“多情只有春庭月, 犹为离人照落花。”
凌玉枝眼眸闪动,忽地一回头,便见裴谙棠正倚在门前含笑望着她,地上晃着他秀颀如玉的身影。
她合上那册诗集,蹙眉轻责:“你吓死我了,为何一直偷看我却不叫我?”
裴谙棠确实在灯下望着她恬静的背影许久,她揽卷之时,通身透着清冷的斐然之气,让他不敢高声言语,恐惊了她的雅致。
他温然一笑:“不忍打扰你。”
“你可是未曾猜到我会来?”凌玉枝吹了书房的灯,拉着他往外走。
“猜到了,昨夜梦到你来了。”
凌玉枝仰首轻笑,心底在细细琢磨:“你梦到我,我便来了。故而今夜明月照落花,却不是为了离人,而是为了让你我相见。”
裴谙棠端凝着她的面容,她睫毛轻灵翕动,如一树柔悦的花枝轻颤。
他望着她,也不自觉随着她的声息而呼吸轻悠。
“你今日未带伞?”凌玉枝见他身上还有点点未干的雨痕。
“今日未去官署,是直接从别处回来的。”
“哦……”她拉长音,半推着催促他,“那你去换身衣裳罢,这两日要入冬了,莫要着凉。”
“好。”他应着,忽而转身,“你饿了吗,想吃什么?”
凌玉枝将他往卧房推,答道:“我已做好晚膳了,你换好衣裳出来吃便可。”
不消片刻,裴谙棠已换了身干净的衣袍,外披一件青墨色竹纹轻氅。
面容端方,目如朗星,清冷独立于一帘雨下。
凌玉枝在摆着碗筷,微微侧目时见他翩然身姿缓缓而来,突然扬声,“天上的琼楼玉宇里住仙子,地上的金屋大殿里藏娇娘,我心虽不及天地高雅广深,但里面也住着一个美人。”
她转身,笑盈盈张开手:“便是我身旁的香草美人。”
香草美人,高洁独立,风流蕴藉,乃世间贞良卓逸之人。
裴谙棠心头忽如淌过淙淙溪水,清泉泠泠作响,流至深处才觉波澜涌动。
他拢袖牵过她的手,那双手细腻轻滑,他拉过后便不想放开,思及片刻,只柔言道:“三秋雨夜晃影烛,案简瑶芳映灵姑,扫眉才子答漱玉,轻丝寒商作春芜。”
温润的妙语如碎珠一般跳入凌玉枝耳中,她瞬间便谙得其中之意。
细细揣思着每一个字眼,心头沾染甜蜜,问他:“你这首诗叫什么?”
裴谙棠好整以暇:“不如也叫《寄人》如何?”
寄人,寥寥几笔,简单二字,寄的便是心中日夜记挂的佳人。
凌玉枝虽欢愉,但却矢口否认,“我虽喜欢你那句案简瑶芳映灵姑,但却配不上扫眉才子之称。”
“如何配不上,既是仙子又如何不能称上一句咏絮之才?”
凌玉枝乐乐陶陶,抚掌大笑。他用这些文雅之词夸起人来,可真让人难以自敛。
“吃饭罢,你许是不太饿,还有力气变着法夸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