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如飞絮(五)
褚家那些人把后路料理的干干净净, 知道内幕与首尾之人,皆被他们通通除去,而荀颜这个糊涂东西, 定是多多少少有所参与。
但不知因何事逆了他们的意, 被他们弃如敝履,毫不犹豫将他推出来当替罪羊。
至此,此案到这里还是断了。
真相如在隔着深堑的对岸,探目可视却又遥不可及。
早朝散去后,傅长麟独留谢临意与程绍礼二人。
君臣三人静默相坐,都因今日早朝一事怆然肃静。
傅长麟看过刑部就荀颜谋害重犯呈上来的拟罪书,将那奏折拍在桌上, 双眸中怒气荡漾攒动。
原本清亮的声色中处处充盈着冷冽与愤懑:“韩连丶娄源丶赵远山这几个奸贼, 今日之事,他们怕是早就知晓了。”
程绍礼话音沈厚:“陛下息怒, 曾松宜与荀颜已死,此案真相虽近在眼前,但当下却再也没有能破局的机会。”
“程卿。”傅长麟热切地看着程绍礼, 他向来事无巨细皆依仗这个宰辅大人。
因此与程绍礼说话时,他话音轻和, 全无帝王威仪之态, 处处带着迫切地求索之意, “此事, 真就别无他法了吗?虽动不了褚家, 但韩连那几个贼子,若是将他们羁押起来询问, 可能问出些什么来?”
傅长麟谈及,脸上多了一丝冲动与坚毅。
程绍礼恭敬一拜, 摇头看着面前的傅长麟。年轻的帝王虽一腔正气丶嫉恶如仇,但终归过于年轻意气。
他为帝的漫漫长路,还需更多的磋磨与沈淀,方能真正坐稳江山,独当一面。
“那陛下何故羁押他们?”程绍礼反问,“这些人中有先帝亲封的爵位,又是朝廷命官,身上并一丝罪责,陛下要以什么罪名羁押他们呢?”
是啊,罪名得是实凭实据,而非胸中猜忌,口中空谈。
若是无罪肆意扣押,必将引起轩然大波。
傅长麟哑口无言,只能失落地垂首顿足,眼中的热望渐渐消亡。
他知道,他大概非一个明君。
旁人坐上这个位置,万人之巅,荣耀之至,而他,终日惶恐,惴惴难安。这万里江山丶锦绣山河,压得他无一刻喘的过气来。
幼年时,母妃身份低微,在那座偏静不起眼宫殿里,常常对他和阿姐说,人之一生,不求荣华富贵,只要心中无忧无虑,一世顺遂安康便足矣。
所以,他能肆意地喜欢宫墙外呼啸的狂风丶淮河中淙淙流淌的春水丶一望无垠的苍茫天际和那莲花池中惊起的成群鸥鹭。
父皇宠爱唯一的公主,他的阿姐傅昭宁,宠爱二哥傅长璟,就是对他不冷不热。
他也未曾有怨,因为他知道,他与这宫墙无缘,长大后总有一日,他是要离开皇城的。可能去那无垠的大漠黄沙下丶去那春水碧于天的江南间丶又或是去那贫瘠路远的烽火边境中。
不管何处,那些地方自由自在,有心爱之人相伴,都比这皇城好极了。
可忽然有一日,他竟被簇拥着坐上这把龙椅。
看着下面俯身朝他跪拜的陌生臣子,他第一次觉得,这高位刺骨的寒凉。听着那高呼声在耳边萦绕,他一时怔住,不知道往后该怎么做。
这时,他的身后,再也不是院墙丶青枣丶枇杷树。
而是大晏的九州山河与黎明百姓。
继位五年,他从未睡好过一日,他开创不出宏图霸业,至少不能让江山崩于他之手,为此他小心谨慎,宵衣旰食。
每过完一日,他都于长夜深叹,大晏的江山在他手中又安稳度过一日。
他想后世书载《晏帝录》,记载到他傅长麟时,至少不是一片口诛笔伐,批斥他昏庸无道。他不求妙笔华章洋洋洒洒,以万字长篇来赞誉他,只求无功无过,几行字墨潦草带过便足矣。
那少年人恣意张扬的心性,在这五年中,每一处肆意绽放的棱角皆被抚平,只剩明堂上与黑夜中的孤独丶挣扎与纠结。
可不管他如何做,大晏的弊端,外戚干政,终究未能拔除一丝。
后党奸臣伸手翻云覆雨,而他身为帝王,看着这群乱臣贼子胡作非为,却没有丝毫办法还天下人一个公道。
他真的配为一个人君吗?
他很想问,为什么是我?
“为什么是我?”窗外秋雨连绵,傅长麟喑哑的一声话语被雨声淹没。
程绍礼眼角的沟壑在暗淡的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