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扔下去。他造成的罪孽,太过深重,死一万遍都不足惜。”郗瑛尖声道。
这一场仗,郗道岷极力主张打到底,哪怕生灵涂炭也在所不惜。
郗瑛曾说,她与郗道岷之间的恩怨,是郗氏的事情,她要亲手解决。
“我替自己,替阿娘报了仇。”郗瑛苍白着脸解释。
大仇得报,她心还是空荡荡。浑身上下都死血,她看到自己的绣鞋,连着罗袜,都被地上的血湿透。
沈九默然片刻,对阿奴道:“把他扔下去。”
阿奴招呼人,抬起郗道岷,从城垛口扔下。尸首落在地上,宁氏的兵丁退开一步,呼啦啦围上前,有人转身疾奔去报信了。
沈九朝城墙外看去,那边,也有人朝他们这边看。隔着距离,沈九仿佛能感觉到那道视线的炙热。
宁氏军撤退的号角,响彻云霄。城墙上的兵将,兵将不管不顾就地一倒,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大口喘息。
沈九一动不动听着,郗瑛抬手去拭脸上的血,喃喃道:“不打了,终于不打了。”
“七娘。”沈九低低喊了声,看到郗瑛眼角仍有血,伸手欲替她揩拭干净。
他想起郗瑛喜洁,手伸到一半,又缩了回去。
“七娘。”沈九的手放在身前,揪住衣衫,又松开。
郗瑛答了,努力挤出个笑脸,道:“走,我们下去吧,赶路累了,一身的血,我想先洗一洗。”
“好。七娘随着阿奴回去洗一洗,好生睡一觉。我这边还有些事要处置,”沈九凝望着郗瑛,声音轻柔道。
“不,你随我一起回去。”郗瑛想都不想,抓住了沈九的胳膊。
“我怕。我杀了郗道岷,有许多人看到了,肯定有人会找我算账。”郗瑛寸步不让道。
“七娘别怕,有阿奴在,没人伤得了你。他们现在估计忙着逃命,没空来找你。”沈九安抚地道。
“你要作甚,我在这里等你。”郗瑛心慌意乱,无论如何都不离开,一定要守着沈九。
城墙下,宁氏大军又开始涌向前。太阳开始西斜,朝着天际而去,照在兵马刀箭上,泛着红色冰冷的光。
“春日的傍晚,竟然这般凉。”沈九突然说了句。
郗瑛控制不住的慌乱,喉咙被堵住,耳边是呼啸嗡嗡声,像是风,又像是兵马刀戈的铮鸣。
她的手空了,沈九已经离她几步远,他对阿奴吩咐了几句,脸上带着笑,笑容悲凉,灰绿的双眸,雾蒙蒙。
“七娘。”沈九的嘴唇翕动,眷念呢喃。
郗瑛什么都听不到,她朝他跑去,嘶声力竭大喊着沈九。
每次喊沈九,他都有回应,会像听话的小狗那样奔过来,掩饰不住的深情痴缠。
这次,沈九没有回头。他下了城墙,跳上马,领着阿奴与几个贴身亲卫,朝打开的城门疾驰而去。
城外,宁氏骑兵精锐拉开阵势,搭箭挽弓,万箭齐发。
郗瑛眼睛一阵模糊,她不知自己在喊,还是在哭,脚一滑,在台阶上踩了个空,从城墙上滚了下去。
她倒在地上,脸贴着冰冷的青石地,看到黑压压的箭矢,将沈九万箭穿心。
第57章 生死,相聚
血红的残阳, 从窗棂缝隙处透进来,在地上辗转挪移。渐渐地,那道红影越来越淡, 直到消失,陷入黑暗天际。
没多时, 有摇晃的光,忽闪而过,凌乱的脚步声踢踏,“吱呀”一声, 门开了,灯火耀眼。
有道高大的身影背光而立,他穿着玄色衣衫, 身上带着熟悉的气味。
血腥杀气,张狂, 不可一世。
是宁勖。
沈九一动不动躺着, 只眼皮颤了颤。光太刺目, 他双目干涩, 一时没能适应。
宁勖走近了,居高临下打量着他,忽地失笑:“命真是硬啊!”
沈九如活死人般, 对周围的一切充耳不闻, 这次连眼皮都没再动。
“只不过, 命再硬, 这次也难逃升天。”
宁勖并不在意沈九的冷淡, 撩起衣袍下摆, 大马金刀坐在了旁边的圈椅中。为了舒适,他还伸出双腿, 搭在了床沿上。*
“以前我们无冤无仇,后来就有了。”宁勖晃动着脚,他看上去姿态适意,意气风发。
沈九半垂的双眸,眼珠终于动了动。他盯着床沿上白底黑锻的皂靴,刺痛的嗓子,挤出一个字:“脏。”
“咦!”宁勖惊讶了声,顺着沈九的视线看去。
沈九厌恶地盯着宁勖的双脚,拔高了声音:“脏!”
郗瑛喜洁,他便时刻谨记在心,逐渐养成了习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