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栋e字型写字楼的某高层便是当下热播的《山海录》背后的公司所在地——崖海文化传媒公司,江烨的办公室位于制片部和编剧部这两个公司核心部门中间。
纪薇面无表情地坐在这个办公室的沙发一角,三天前他扔光她的酒后,便把她带到了这里。他说他知道酗酒是什么滋味,但她得停下来,至少在他面前,她一个月内不能再沾酒了。
“否则你无法控制你自己。”他用那该死的一如既往的沉静这样说。
这话如果放在数月之前,若他在那个偏僻景区中这样对她说,她会不以为意地付之一笑,然后自控给他看。
但那个时候一切都还有其意义,但现在对她来说,酗酒度日也好,勤恳拍戏也好,结果都是一样。
如果两三年后所努力搭建的一切都会再度如泡沫般消逝,如果她会再次从那个狭小公寓的浴缸中湿漉漉地、一文不名地坐起来再重来一次,那这一切又有何意义?谁又比谁更清醒,她倒要看看再过两年他能不能控制住他自己。
“我想你应该比我清楚。”
江烨闻言看向她,“嗯?”
他大概以为她会对这些安排表示抗拒,但她不是古金铃,抱怨抵抗是孩子的事,而她能做的远比一个孩子更为恶劣。
“酗酒度日的滋味,我想或早或晚,你会比我更清楚的。”
江烨静静地看着她,纪薇不知道他有没有听出这话背后的含义——两年之后,你会比我现在更为绝望,你会跟我一样对命运失望透顶,而我在这泥潭中等着你掉下来。
他没有说什么,只是低头改起桌上的一份剧本。而纪薇脱口而出那句话后,这三天里戒断症状没有放过她,两周以来身体早已习惯了酒精作伴,骤然戒酒后的戒断反应令她的头时不时地便疼起来,有时动作一大或者吃得油腻一点,甚至便会眩晕恶心……这两周以来她确实喝了太多酒。
当江烨旗下作者与编剧们在他的办公室里进进出出时,纪薇便像一滩溺死的鱼般靠在他的沙发上,随手抓过一个文件夹烦躁地盖在脸上——哪怕到了这个地步,她仍然在意形象——虽说两三年后一切又会重启,按道理她不该再在意这些人如何看待自己。
但拍戏时那几个熟悉的编剧仍然认出了纪薇。
其中一个便是袁媛,她是崖海主要编剧之一,拍摄《山海录》时她同其他编剧来给纪薇庆过生日,拍摄《逐妖》那会儿,程锋背着江烨将崖海旗下作者们的ip打包拍卖出天价时,唯一前来通知的也是她。
两天前,纪薇正一头冷汗从沙发上迷迷糊糊醒来时,袁媛恰巧推开了江烨办公室的门走进来。
当她纤细高瘦的身影模模糊糊地映入余光一角时,一刹那熟悉的惊悸感突兀袭上纪薇的心头。
她猛地坐起来,喘息着将额头抵在手肘上,一时分不清自己在哪,是江烨的办公室还是他四明苑的卧室。
纪薇本以为这是酒精摄入中断后带来的又一种戒断症状,但当袁媛出门后她看到她转身离去的背影时才意识到,那能攥住灵
魂的惊悸感是因为意识模糊中这个身影让她想起了前世车祸现场的那个可怖黑色身影。
或许这是从噩梦中醒来给自己的错觉,或许这不过是酒精又一次对头脑的误导?但纪薇一向信赖自己的直觉,若袁媛真的就是前世那人,只有傻瓜才会任由自己继续烂醉下去。
命运自有其幽默感,似乎刻在自己骨髓深处的动力总是由敌意驱动,而不是该死的系统要求的爱。
自此之后纪薇一点点振作了起来——可能的敌人永远最能激起她的求生欲与战斗欲,她开始注意袁媛,两天来她像一只卧在蜘蛛丝上的黑寡妇般,看似对一切无动于衷,却极具耐心地用耳朵捕获一切对话,任何微小的信息都像是一阵蛛丝上再明显不过的震动,与前世种种一一对应:
那个黑影说,你若不离开,他绝不会放弃你。
那人自以为格外了解江烨。
过去古金铃、宋蕴都曾离开过江烨,但那人似乎断定自己是其中最为可恨的那个。
纪薇曾以为那是由自己当初如日中天的人气与话题度招来的仇恨,但她从未想过,那人可能确实足够了解江烨——如果有一个人的研究生论文是以他的作品为主题,毕业后又长期在他身边工作,那么这人确实可能比许多人更了解江烨。
过去纪薇觉得那个黑影极为危险变态,因为那人有一种自诩审判者的语气,似乎她所做的不是一桩谋杀,而是某种代天行道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