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景朝中只有一个季家,同施家一样乃世代贤臣,季老将军守了一辈子北疆,保了北疆边境数十年民生安定、再无战火,乃朝中万人称赞的名将。
可这样一位为朝廷肝胆披沥的名将,也被当今陛下忌惮功高盖主,两年前以欲加之罪诛了满门。
两年前施微被囚于东宫,一日清晨听侍卫闲谈走漏的风声说季家犯了大罪,要诛其满门,她心头一惊手中一碗热汤被打翻在裙襦上,手上传来的灼热痛意也压不住阵阵惧寒。
那时的她只能伏在冰冷的桌案上失声哭起来,眼中一滴滴泪随着消瘦的脸庞滑落。此刻终于明白了书中那句狡兔死,走狗烹的意思。
她想到了总角之交的季家公子季梵,从施微孩童到及笄,季梵填满了她童年所有的光景。
而如今自己无忧无虑的少女时光里残留的唯一一丝温情也要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她视之为挚友的少年和她一样,终究逃不过这兵戈扰攘、烂天烂地的世道。
大雨如注,西市依旧沸反盈天。
雨水肆无忌惮地拍打着她残破不堪身躯,剧痛扯得她回过神来,季家余孽?难道说季梵还活着吗?施微眼里的一丝希冀闪烁,然而很快又无声沉溺下来。
如果是他,可千万不要来啊。
不知过了多久,人潮渐渐褪去,众生熙攘,世道麻木,谁又会在意这场糊涂热闹呢?
一阵如雷的马蹄声踏着纷扬大雨从轰杂的人群中遥遥传来,勒马停在雨中,马上之人一袭黑衣,凛冽的目光隔着雨丝依旧寒芒万丈。
施微不可思议地抬头看向眼前之人,他终究还是来了,她与季梵的最后一别是在六年前了,那是她将要出嫁的前几日。
那日晚上他喝了很多酒,好像有点不开心,施微问起他却只道是衙门公务繁忙,借酒消愁。
喝了酒季梵继续同她吵嘴,施微吵不过他,两人告别回府,只当是一次如往常般的告别,本以为还能再见。
今日一见,却已恍若隔世。
六年前,季梵还是名满京城的状元郎,少年风流、恣意张扬。
那时的季梵会拿着《论语》敲施微的脑袋骂她不学无术,下衙路过门前会翻身上树帮她抱下窜到树上的猫,上元佳节,会把猜灯谜赢的花灯都给她,嘴上说着他随手赢来的。
阳春三月的金陵城,微雨燕双飞,桐花簌簌落了满地,季梵就带着她逛秦淮河畔的街市,她贪玩,便从早逛到晚。
时别六年,如今的他站在她面前,少年不再,有的已是满身霜寒,目光中当年的清澈快意早已如同坠入无间深渊再也寻不到了。
眸中尽是深沉的寒色,如同一把即将出鞘的利刃,满是肃杀之意。
施微明白了,两年前季家那场浩劫,他应是逃了。
苍茫的雨里隔着一个刑台的距离,台上台下,一切都已物是人非。
施微只能看向她,拼命朝他摇头——不要来!赶紧走!
季梵眼神看向她时眸中凛冽深沉的神色顿时淡了几分,嘴角弯出了一个转瞬即逝的笑容。只是那一瞬,过后眼神又蒙上了一层深黯。
“如你们所愿,我来了。”季梵看向一旁的太监冯谊,沙哑的声音如同寒冰刺骨,“你们要的是我,把她放了。”
冯谊冷笑一声,端着嗓子道:“来者可是季公子?两年前季嵘意图通敌谋反,但陛下仁慈,念及你心思纯良,恐是受家族奸佞蒙骗。
又念你在朝为官多年,也曾为朝廷殚精竭虑。若你今日放弃抵抗、就地伏法,便可留你一条性命,如此皇恩浩荡,季公子莫要辜负圣意。”
季梵一声嗤笑:“李昀弑父杀兄,屠尽朝中半壁忠良,这等暴戾恣睢、丧尽天良的阴险小人,怎配为我大景君主。”
“大胆!乱臣贼子季乘溪,非但罔顾皇恩,还在此犯上作乱、藐视皇威,意图救走这罪臣之女,实在罪大恶极!
传陛下口谕,将这朝廷反贼就地诛杀!”
一时间埋伏在各地的兵马顿时鱼贯而出,气势汹汹地围住了孤身的季梵。
两年的忍辱负重,两年的隐姓埋名,在家中那场劫难降临之时当初那个风光恣意的自己就已经死了。如今的他只是个苟且偷生的『朝廷反贼』。
但在奔逃的无数个日日夜夜中,季梵总会想起年少生活的那座烟雨茫茫的城,城中有故人二三,还有个蠢笨的姑娘。